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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黑熊有求,浮屠山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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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洗过一院林木,也浸透了轩窗下那方书案。

灯火如豆,在微风里微微摇曳,将姜义的身影拖得忽长忽短,似在墙上默默行走。

案上诸物,皆是清供。

紫檀笔架横陈,朱砂已研开,色泽殷红,若初凝之血。

一方砚中卧着徽州松烟墨,黑得深沉,不起半点波澜。

符纸平铺,其纹细腻,在灯下泛着一层微光,只待笔,便能惊动天地。

姜义执笔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微隐,稳如磐石。

狼毫悬在符纸寸许之上,久久不。

灯影轻晃,他的神色却更静。

只是这份静,并非心安。

他原本因姜锐与太平道一事,心头起了波澜,修行难入静,才想着往蝗虫谷走一趟。

哪知意外从那碧蝗口中得知,群蝗破土的缘由,竟是为了寻那金蝉子。

念头一转,心思便更纷乱几分。

归来后,几次盘膝静坐,却始终心火不宁。

思来想去,索性取了符笔,想借天师道的门路静一静心。

画符之道,讲究心神合一,意在笔先。

一笔起,心便要如镜;

一念差,符即为废。

可姜义今日一提起符笔,心头就不由浮起那大孙姜锋的影子。

那孩子根骨极好,又得了龙宫与天师道的机缘,本该一骑绝尘,直上青云。

谁知天师府忽而生变,对他避若敝履。

自那之后,无上乘符法可修,修行便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

命功虽圆,性功却滞,明明看着大道在前,却始终差那临门一脚。

一个好苗子,就这么被活活耗在岁月里。

姜义心头那股郁气,越想越重。

他终究坐不住,起身推门而出。

廊下月色清寒,一柄老锄头斜靠在檐角。

锄柄是枣木所制,岁月久了,被人手握得温润如玉,那层包浆在月光下泛着一缕幽光。

姜义走过去,伸手将锄头提起。

入手的重量,是熟悉的,沉甸甸的。

他没再回屋,只扛着锄头,绕去了院后。

那片灵树林,枝叶扶疏,郁郁葱葱,月光穿过层层枝叶,洒下斑驳的影子。

姜义走到树下,挽了挽袖口。

既不用法力,也不催气劲,连护体之息都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只是俯下身,像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农,抡起锄头,对着树根下那片板结的泥土,沉沉地挖了下去。

“噗!”

一声闷响,锄头没入泥里,带起一缕潮湿的气息,混着草根与旧叶的气味,腥而温厚。

他闻着这气息,竟生出几分久违的安稳感。

一锄,一顿,再一锄。

锄头起的节奏,缓而沉。

硬土被翻开,露出底下湿润的新泥。

脑海里的纷乱仍在。

洛阳、蝗谷、两个孙儿……

一桩桩,一件件,如乱麻一般,在心底打着结。

可这锄头一下一下下去,那些念头便被钝声砸散了,碎成泥屑,沉入土中,不再回头。

天要下雨,便备蓑衣;

地里生虫,便伸手去捉。

当了一辈子庄稼人,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天色渐亮,东方的云头泛出一线鱼肚白。

一番劳作,一夜沉思,姜义额角的青筋散了,眉眼间的郁燥也褪了。

他抖了抖袖子,去灵泉边洗了手,换上一身寻常青布长衫,神色平和得如同晨雾未散的山色,沉静而安然。

心虽定了,事,却还未定。

他负着手,步子不快,却稳得很,一脚一脚踏着清晨的露水,往祠堂那头走去。

锐儿那边,终究要有个法。

若是能将人劝回来,自然最好;

若是劝不住,他也只能,亲自走这一趟洛阳了。

心思既定,步履间便添了几分笃定的气息。

只是,方行至祠堂前数丈,耳畔微风忽地一荡。

那风来得极轻,却似专为他而起。

衣袂一拂,连尘都未惊。

姜义脚步一滞,眼皮都懒得抬。

下一瞬,一道熟悉的魂影,便在他身畔凝成。

晨色未开,天光灰白,薄雾带着几分凉意,缠绕在两人之间。

姜义瞧了瞧那道愈发凝实的魂影,神色淡然如旧,语气平平:

“锐儿那边,如何了?”

姜亮微微一躬,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孩儿已与他谈过。”

他得缓,像是在拣字斟词。

“那子……虽是有些不情愿,终究还是答应了。眼下,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回凉羌边地去。”

听到这里,倒也算是个可慰的结果。

可姜亮的声音在此顿了顿,雾气间浮起一丝犹豫。

“只是……”

“有话便。”

姜义语声不高,却沉稳得有如山石。

没有半分不耐,却有那种让人不敢藏话的分量。

姜亮的魂影轻轻一颤,像是深吸了口气。

“只是锐儿他……又问起家中的粮米。”

话一出,晨雾都似凝了半息。

姜亮垂下目光,声音更低,带着几分为难的迟疑:

“他,家中年年用那许多粮米,喂养牲禽,供养那条作恶的孽龙……”

“却不肯拿出来,周济一二受难的灾民。”

他抬眼看了父亲一眼,又垂下头,嗓音更轻了:

“他心里……想不通。”

“孩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他这句话下,祠堂外便静极。

唯有远山的晨风,轻轻拂过竹叶,像有人在叹息。

姜义终究还是皱了皱眉。

他几乎能想见,那孙儿问出此话时的模样,尤其是眼里那股子清澈与不解。

只是,有些理,讲不得。

讲了,他也未必懂。

懂了,反而要坏事。

这等妇人之仁,看似慈悲,到局中,却是杀人刀。

姜义心头那股郁气,慢慢往上涌,眉间的褶子深了几分。

姜亮瞧着父亲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

他晓得这神色,若不拦,怕是真要顺着那股火气,提棍上洛阳,先将孙儿腿打断再讲道理。

他不敢耽搁,忙趁势开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

“爹,还有一件。”

这一句,来得极巧,正好截断了姜义唇边那句冷言。

“今日孩儿去鹰愁涧送血食时,钦儿托我转告一句话。”

“是涧那头的大黑熊,名字唤作‘黑风’的,近来总往涧边跑,想请他帮个忙。”

“钦儿自个儿拿不准,便让我回来问问您的意思。”

话锋一转,虽显生硬,却总算是稳住了气头。

“黑风?”

姜义低低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几分沉吟。

脑海中,便浮起当日旧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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