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袍哥的橄榄枝(2 / 2)
竹帘忽地掀起。龙五爷比想象中瘦削,青缎马褂衬得脸色泛青,唯有腰间缠的九股银丝绦显出分量。"好个'投之亡地然后存'!"他击掌时,腕间沉香木佛珠撞出闷响,"难怪能在山东用两个残旅拖住坂田师团。"
穿灰布衫的哑仆端来茶盘。掀开盖碗刹那,于学忠嗅到熟悉的铁腥味——是云南伤药"红升丹"混着普洱的陈香。龙五爷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溅了星点暗红:"去年冬天往临沂送药,在襄阳遭了鬼子飞机..."
话头被楼下三声梆子响截断。龙五爷指甲划过棋盘,露出底下压着的电文纸。于学忠看清上面"特高课第38号密令"字样时,后颈汗毛倏地竖起。那是日军情报部门对他移防路线的精确掌握,连途经涪陵的准确日期都赫然在列。
"重庆的耗子,打洞都打到东京去了。"龙五爷用茶夹夹起电文,任其在蜡烛上烧成灰蝶,"军统里有人用这条水路运烟土,"他指了指窗外嘉陵江,"顺带也卖点情报。"
子时将近,江面浮起薄纱似的夜雾。于学忠跟着龙五爷的哑仆穿行在千厮门码头货堆间,李振唐的枪口始终抵着那人后腰。三声夜枭啼叫过后,暗处转出五个挑夫打扮的汉子,扁担两头麻袋渗着深色油渍。
"汉阳造三百条,子弹六十箱。"哑仆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铁片,"瑞士诺华公司的盘尼西林二十箱,都在怡和洋行丙号仓。"他解开衣襟,露出胸口触目惊的烙痕——是日军部队徽记。
于学忠攥紧手杖。三小时前龙五爷的条件很明白:袍哥负责把军火药品运进被封锁的鄂西,但要于学忠对某些"灰色货船"睁只眼闭只眼。此刻江心正泊着艘挂英国旗的货轮,水手却都是东方面孔。
"总座小心!"李振唐突然扑倒他。枪声炸响的瞬间,于学忠看见哑仆天灵盖掀开红白相间的豁口。货堆后冲出七八个黑衣汉子,二十响盒子炮在夜色里喷吐火舌。
"军统的狗!"一个袍哥边吼边抡起扁担,麻袋里跌出黄澄澄的子弹。于学忠滚到油桶后,摸到腰间勃朗宁时才惊觉——龙五爷给的茶盏暗语里,"丙戌"是方位,"巽位"指东南角货仓,而"三响"竟是预警。
混战中有人拽着他钻进下水道。腐臭的污水没过马靴时,于学忠听见头顶传来钱耀祖气急败坏的浙江口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军统特派员,三天前还假惺惺来送委员长手谕。
当夜于学忠在江北一间榨油坊醒来时,晨光正透过桐油纸窗,在墙上映出斑驳的暗纹。李振唐捧着套干净西装进来,衣领里别着张英文名片:怡和洋行经理助理,阿尔伯特·史密斯。
"袍哥的人送来的。"副官递上热毛巾,"说军统正在全城搜捕走私药品的共党分子。"毛巾蒸腾的热气里,于学忠想起昨夜最后看到的画面:那艘英国货轮甲板上,几个白俄保镖正往舱室搬运贴有"医用酒精"标签的木箱。
他系领带时摸到内衬口袋里的硬物。掏出来是枚鎏金铜钱,正面"忠义千秋"四个魏碑体,背面却是日本菊花纹。铜钱边缘磨得锋利,轻轻一划就在指腹留下血痕。
窗外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透过窗缝,于学忠看见辆黑色奥斯汀轿车,挡风玻璃后贴着英国领事馆通行证。穿司机制服的男人正用川话骂骂咧咧地修车,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正是昨夜引他们脱险的袍哥。
"总座,龙五爷这棋..."李振唐话没说完,被于学忠抬手止住。远处江面上,日军轰炸机群正掠过朝阳,朝市区方向飞去。防空警报撕开晨雾时,那枚染血的铜钱在他掌心攥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