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新生道路（1 / 2）
暮色如墨，悄然浸染森罗林虬结的枝桠与厚实的腐殖层。溪水淙淙，其声在愈发沉寂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冲刷着岩石，也仿佛冲刷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波澜所留下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泥土与一丝极淡、几不可闻的血腥气，那是封兮急怒攻心呕出的热血，也是英秀——或者说天羽秀手肘擦破皮肉渗出的微红。
楚林蹲下身，并未先去查看昏厥的封兮，而是伸出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拂过楚阳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全无活人应有的温润弹性，更像是一块雕琢精细却失了魂灵的玉石。那双眼眸睁着，空洞地望着林梢缝隙间漏下的、愈发黯淡的灰蒙天空，瞳孔是诡异的、凝固的赤红，额间那道血色纹路静静盘踞，如同一个沉默而妖异的诅咒。
他的神情带着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刻骨的心疼。从楚阳带着两个孩子从遥远的天际，如同受惊的倦鸟般仓皇闯入他灵识探查范围的那一刻起，楚林就立刻捕捉到了那道掠过自己头顶的身影。那张脸，纵然因净水寒莲的融合而有所改变，褪去了年少全部的青涩，增添了风霜与棱角，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鼻梁的弧度，尤其是沉默时紧抿唇线的模样，依旧与他记忆中早已逝去的亲生儿子有着五六分的相似。加之之前，他也曾从女儿楚黎那里，见过她用灵晶石小心翼翼拓印下来的、楚阳成年后的画像，对于儿子长大后的样貌身形，自然不会认错。
那份深埋心底、早已与绝望混杂交织的父爱，在那一刻轰然复苏，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揪心的忧虑。他立刻悄然跟上，气息与山林一体，如同最幽深的影子。在两个孩子拖着神情呆滞的楚阳，焦急万分地想要尽快走出这片森罗林时，楚林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凭借自身灵神境界中期的强大修为和敏锐灵识，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个名叫英秀的小女孩体内，潜藏着一股若隐若现、极其晦涩神秘的力量。那力量如同活物般交缠不息，被一种极为高明的、至少是灵神境界修士布下的遮掩术法层层包裹，若非他修为精深且刻意探查，几乎要被瞒过。这发现让他心生警惕，决定先暗中观察，弄清缘由再决定是否现身。
不料，他刚潜伏下来，楚阳三人便在溪边遭遇了水仙蟒的袭击。眼见封兮不惜耗费本源催动风纹，形势岌岌可危，楚林再也无法作壁上观，只得无奈现身，雷霆出手惊走妖蟒，也因此，顺势识破了天羽秀和其背后师尊杜浩之那令人发指的阴谋，算是阴差阳错，救了封兮一命。
此刻，封兮悠悠转醒，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林间的寂静。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过，喉咙里满是腥甜之气。他看向楚林，眼中残留着惊惧、痛苦，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挣扎着想要行礼：“前辈，谢谢……咳咳咳……”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不曾想，我最信奉的师尊和最喜爱的师妹……会……会这样对我。没想到，一切……一切都是阴谋。”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孩童难以承受的绝望。
“无需言谢。”楚林收回抚摸着楚阳脸颊的手，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力量，“倒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孩子，让我……让我再一次遇见了……”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复杂地扫过楚阳呆滞的面容，将那句“儿子”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封兮闻言，猛地抬头，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惊疑与探究，他看向楚阳，又看向楚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前辈……您，您是楚阳前辈的父亲？”这个猜测让他心头巨震，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高人，竟是楚阳大哥的父亲？
“当然，”楚林颔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我名叫楚林，算是楚阳的父亲。不过……”他话语再次停顿，视线落在楚阳毫无反应的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他原本想说，眼前的楚阳，从魂魄本源上讲，或许早已不是自己那个真正的儿子了，若他不愿认自己这个父亲，也是理所应当，他绝不会强求。但这话太过残忍，尤其对着一个刚刚经历背叛的孩子，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封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楚林的欲言又止，但他此刻心神激荡，无暇细思，他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了楚阳身上，急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楚阳他……他神情如此呆滞？像是失去了神智一般？但是我之前粗略探查过，他体内经脉似乎并无严重损伤，灵识探测下也……也并无异常啊？”这是他最大的困惑，楚阳前辈实力那般强大，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楚林的目光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楚林前辈，我们原本是在玄灵门内参加大典刚刚结束，”封兮强忍着体内的剧痛和心中的悲愤，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但是不知道为何，突然间，天机门、九宵宗、逍遥门、鬼灵门，还有各路散修势力，联手进攻玄灵门。听师……听杜浩之说，这些人是在夺取玄灵门偷偷炼制的仙剑，但是我并未亲眼见到……”提及杜浩之的名字，封兮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牙齿不自觉地咬紧，一方面那是近乎七八年的养育之恩，点点滴滴犹在眼前，另一方面则是得知真相后，对于其残杀自己亲人、将自己视为容器的刻骨仇恨。但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心智之坚韧远超常人，他并没有嚎啕痛哭，反而表现出一种近乎成人般的成熟与克制，只是将所有的痛苦死死压在心底，继续清晰地陈述：
“后来，玄灵门门主尊子轩启动了一个威力绝伦的大阵，好像叫诛邪大阵，将所有人都困住了。阵法里到处都是可怕的紫色毒气，还有……还有变成怪物的同门……”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恐惧的颤音，显然那地狱般的景象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就在我即将死在大阵中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楚阳前辈。由于楚阳前辈和我师兄宋逸飞很早就认识，是很好的朋友，于是，楚阳前辈在逃离死地的时候，这才带上了我们。”
封兮的讲述虽然简略，遗漏了许多细节，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而言，能说清大概脉络已属不易。楚林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玄灵门、仙剑、多方混战、诛邪大阵……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大风波。而他这个儿子，竟然深陷其中，甚至可能是风暴的核心之一。
“仙剑！？”楚林低声呢喃，这个词让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他并未过多追问细节，此刻他更关心的是楚阳的状况。
他再次蹲下身，右手并指，轻轻搭在楚阳的右手手腕处。指尖触感冰凉。一股融合了他自身本源、带着一丝独特炙热火属性的醇厚法力，如同最细腻的涓流，顺着楚阳的手腕太渊穴，小心翼翼地探入其经脉之中。同时，他强大而柔和的灵识力量也如同无形的触须，紧随其后，开始细致入微地探查楚阳体内的状况。
这一次探查，楚林极为耐心，几乎是一寸寸地感知着楚阳的经脉、脏腑、气海。他发现楚阳的身体状况其实非常好，筋骨强健远超同阶修士，脏腑充盈着勃勃生机，除了法力近乎消耗殆尽，体内有些许震荡留下的暗伤外，并无特别严重的伤势。那些暗伤，只需静养十数日，以楚阳这具肉身强大的恢复力，完全可以自行痊愈。
“若不是身体出现问题，那便是灵魂出了问题。”楚林很快做出了判断，心缓缓沉了下去。灵魂的问题，最直接的表现就在灵识海。
他没有任何犹豫，将灵识力量凝聚成一丝极其纤细柔和的探针，循着经脉上行，轻轻探向楚阳头顶百会穴，尝试进入那修士最为核心与神秘的所在——灵识海。
出乎意料，楚阳的灵识海并未设置任何屏障，对他的探入没有丝毫阻挡，仿佛门户大开。楚林的灵识轻易便进入其中。
然而，进入之后的情景，却让楚林微微皱眉。眼前并非寻常修士灵识海应有的景象——或浩瀚如星海，或巍峨如神山，或精巧如洞府，或缥缈如云雾，总归是意念所化，生机盎然。而楚阳的灵识海，竟是一片无边无际、死寂冰冷的冰雪世界！寒风呼啸，卷起千堆雪沫，目光所及，唯有苍茫冰原，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感受不到丝毫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种万古不化的孤寂与寒冷。
“这……”楚林心中惊疑不定。灵识海显化此等景象，绝非吉兆，通常是主人心神遭受重创、自我封闭，乃至灵魂本源出现大问题的表现。
他的灵识化身，凝实如真人，行走在这片冰封的寂寥世界之中。寒风卷着冰晶，打在身上，竟传来真实的刺痛感，足见这片灵识空间的凝实与诡异。走了不知多久，仿佛跨越了无尽虚空，四周景色依旧一成不变，唯有冰雪与寒风。
就在楚林几乎要以为这片灵识海彻底空寂之时，他的视野尽头，冰原的深处，终于出现了一个微小的黑点。他精神一振，立刻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那黑点的轮廓逐渐清晰——竟是一间看起来颇为简陋古朴的铁匠铺。墙壁由原木和黑色的石头混合砌成，缝隙间塞着干草用以抵御风寒，屋顶则由一层层厚实的茅草铺盖着，显得厚重而温暖。
看到这间屋子，楚林的脚步猛地顿住，怔怔出神，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心中瞬间泛起无数圈涟漪，波澜涌动，难以自持。回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铺满了他整个脑海！
这屋子，他怎会不认得？！
这正是百多年前，他们一家还住在荆棘山脚下那个小小的、与世无争的牧羊村时，他赖以谋生、同时也用以教导年幼的楚阳打熬筋骨、认识人间的铁匠铺小屋！那里的每一根原木，每一块黑石，甚至屋顶茅草铺叠的方式，都与他记忆中的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刹那间，往昔岁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妻子温柔的笑语仿佛还在耳畔，年幼的楚阳和楚黎围在炉火边，小脸被炭火烤得通红，好奇地看着他挥动铁锤，火星四溅……那些早已被深埋的、以为随着家庭剧变和丧子之痛而彻底尘封的温暖记忆，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楚林忍不住流出眼泪，温热的泪水划过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滴落在冰冷寂寥的灵识雪原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回忆味道的空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间仿佛凝结了所有旧日时光的小屋。
他伸出手，推开那扇沉重却熟悉的木门。
“吱呀——”
一声悠长的、仿佛穿越了百年时光的轻响。
门开的瞬间，周遭景象骤然模糊、扭曲，随即如同水墨般晕染开来，迅速变幻重组。待楚林定睛再看时，发现自己已然不在冰天雪地之中，而是置身于一间极为广阔、充满了古朴书香气息的巨大书屋之内。
周围画面稳定下来，这是一间难以看到尽头的宏大书室。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整齐排列，如同沉默的巨人，延伸至视野的尽头，没入淡淡的、如同晨曦微光般的雾气之中。书架上并非纸页，而是摆满了一卷卷古意盎然的竹简，以及一块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质玉简。空气中弥漫着竹木的清香和玉石特有的冰凉气息，静谧而庄严。
楚林微微侧身，环顾四周，发现这书海浩瀚，根本看不到边际。他心中震撼，不明所以。楚阳的灵识海中，为何会藏着这样一座不可思议的记忆书库？
他随便走到最近的一个书架前，取下一卷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竹简。竹简入手微凉，展开后，却发现上面一片空白，并无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