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枫月墨香(2 / 2)
霜降迎上前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面的温度,暖得像春日的阳光。“梦璃妹妹有心了,快进来坐。”她拉着柳梦璃的手,目光落在她旗袍上,“这枫叶绣得真是精致,针脚比绣娘还细腻,颜色搭配也恰到好处,红得不俗,绿得雅致。”柳梦璃脸颊微红,像晕开的胭脂:“不过是跟着鈢堂的师傅学的皮毛,让霜姐见笑了。我也是闲来无事,就想着绣些应景的花样。”
三人围坐在案前,墨影蹲在柳梦璃脚边,时不时蹭蹭她的裙摆,显得格外亲昵。柳梦璃拿起桌上的画端详,目光专注得像在研读古籍:“夏先生的画真是传神,这枫叶的姿态,倒像活过来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飘落。”她指着画中留白处,“若是在这里添一轮明月,再点几笔云影,倒更应了‘枫月’的意境,也能呼应你诗中的‘明月当空凝孤影’。”夏至闻言眼前一亮,拍了拍大腿:“还是梦璃姑娘有见地,我正愁少了些灵动之气,你这一提点,倒像是画龙点睛。”
说话间柳梦璃取过一支狼毫,蘸了淡墨,在画角轻轻勾勒。她的手法轻盈如蝶,手腕转动间带着几分灵动,不多时,一轮明月便在枫树枝头浮现,月轮饱满得像玉盘,周围晕着淡淡的云影,朦胧得像蒙着一层薄纱,竟真有“明月当空凝孤影”的意境。霜降看得赞叹:“梦璃妹妹不仅琵琶弹得好,画技也这般出色,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难怪墨云疏总把你挂在嘴边夸赞。”柳梦璃放下笔笑道:“不过是班门弄斧,比起夏先生还差得远呢。夏先生的画,墨韵醇厚,意境深远,是我望尘莫及的。”
正谈笑间,手机忽然响了,是墨云疏发来的消息,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消息里说诗会定在午后,地点就在东城的枫香园,让两人务必到场,还特意强调“不许迟到,否则罚抄《兰亭集序》十遍”。“这墨云疏倒是雷厉风行,昨日才提的诗会,今日就安排妥当了,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夏至笑着摇头,指尖划过屏幕,“还说请了鈢堂的老师傅,要现场演示古法造纸,让大家开开眼界。”
霜降闻言眼睛一亮,像点亮了两盏小灯笼:“我倒要见识见识,传闻鈢堂的造纸术还是当年蔡伦的传承呢,距今已有千年历史,造出来的纸细腻柔韧,墨韵能保存百年不褪。小时候听祖父说,鈢堂的纸是‘纸中君子’,寻常人难得一见。”她拿起案上的澄心堂纸,指尖抚过细腻的纹理,触感像婴儿的肌肤般顺滑,“这般好纸,若是能亲眼见它诞生,也算不虚此行。”柳梦璃也附和道:“我也久闻鈢堂造纸术的大名,听说他们造的纸,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每一道都马虎不得,真是慢工出细活。”
收拾画具时,墨影忽然叼来霜降的披风,轻轻放在她脚边,脑袋还蹭了蹭她的手背,像在催促。霜降弯腰抚摸着它的头,指尖穿过细密的绒毛:“真是个通人性的小家伙,比某些人还懂事。”她瞥了一眼夏至,眼底带着笑意。夏至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画卷小心翼翼地卷好,外面裹了层桑皮纸,又用丝带系好,生怕被风吹损。“这画可是我们俩的心血,可得好好保护,别到了诗会变成一幅‘残卷’,那可就闹笑话了。”
下楼时恰逢苏何宇开车来接,他探出头笑道:“可算等到你们了,韦斌和弘俊早就去枫香园占地儿了,说晚了连个好位置都没有,还说要抢占最佳赏枫点。”墨影抢先跳上车,蹲在副驾驶座上,尾巴摇得欢快,还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霜降,像在确认她是否跟上。夏至扶着霜降上车时,苏何宇瞥见她怀里的画卷:“这是夏兄的新作?可得让我们好好开开眼界,我听说柳梦璃姑娘也参与了,这可是双剑合璧啊。”
车窗外的东城渐渐热闹起来,晨雾散去后,阳光洒在街道上,枫叶在阳光下泛着红韵,像燃烧的火焰。霜降靠在车窗边,看着路边的枫树林,叶片层层叠叠,红得热烈而奔放,忽然想起前世与殇夏在南亭赏枫的情景,那时的枫叶也这般红,却带着几分萧瑟,如今倒觉得红得温暖,红得踏实。“在想什么?”夏至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是不是累了?要不靠在我肩上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没有。”霜降摇头浅笑,眼底的光芒像碎了的星辰,“只是觉得这枫叶真美,比任何胭脂都艳,比任何锦绣都夺目。”她转头望着他,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从前总觉得枫叶带了些萧瑟,‘霜叶红于二月花’写的是美景,却藏着离别的愁绪。如今倒觉得红得热烈,像极了我们现在的日子,历经风雨,终于迎来了盛放。”夏至闻言握紧她的手,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往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看枫,从初红到尽染,从春芽到冬雪,岁岁年年,永不缺席。”
车到枫香园时,远远便听见欢声笑语,像一串清脆的风铃。韦斌正站在门口张望,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见他们下车,立刻挥着手喊:“可算来了!墨社长都催了好几遍了,说你们再不来,诗会就要开天窗了!”他身边站着弘俊,手里拿着个相机,正对着园里的枫叶拍照,快门声“咔嚓”作响,“这枫叶红得正好,拍出来定是绝美的,回头给你们洗一套做纪念。”
墨云疏早已在园内等候,穿一身绛红长裙,裙摆绣着暗纹枫叶,站在枫树下,倒像与枫叶融为了一体,分不清哪是枫叶哪是人。“可把你们盼来了。”她笑着迎上前,目光落在霜降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瞧这气色,比昨日好多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真是吉人自有天相。看来夏兄的照顾很周到啊。”霜降回以浅笑,脸颊微红:“多亏了大家照顾,不然我哪能这么快好起来。尤其是林悦,守了我一夜,辛苦她了。”
园子里早已布置妥当,青石桌上摆着笔墨纸砚,都是鈢堂的珍品,砚台是端溪老坑石所制,泛着温润的光泽。旁边的煮茶炉正冒着袅袅青烟,茶香混着枫香漫开来,沁人心脾。晏婷和李娜正忙着摆放点心,晏婷穿着粉色襦裙,动作麻利得像只蝴蝶,李娜则穿着杏黄色长裙,手里拿着个精致的点心夹,将枫露糕、桂花酥一一码在描金茶盘里。竹编食盒中还卧着几枚乌黑油亮的徽墨酥,形似墨锭却散发着芝麻醇香,恰与案头砚台相映成趣。
“这徽墨酥竟是‘能吃的墨’,墨社长倒是会挑物件。”夏至拿起一枚端详,指尖触到酥皮的细腻纹路,忽然想起霜降刻墨的模样。霜降正盯着茶炉旁的竹帘出神,那是张细密的桑皮纸帘,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水渍,想来是造纸师傅提前备好的工具。
“夏先生快看,老师傅开始准备了!”弘俊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对准园角的木槽。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老者正将泡软的楠竹料倒入石臼,竹料在晨光中泛着青白色,是历经三月泉水浸泡的温润质感。老者身着青布短褂,袖口挽至手肘,露出布满老茧的手掌,正是鈢堂的造纸传人周师傅。
周师傅手腕翻转间,木槌已重重落下,“咚咚”声震得枫树叶簌簌轻摇。“这是打料工序,得把竹麻捶得纤维分明才行。”他声音洪亮如钟,目光扫过围观众人,“要造澄心堂纸,得经泡料、煮料、洗料整整半年,最后这荡帘抄纸更是分毫差不得。”说话间已取过竹帘,在盛满纸浆的木槽中轻轻一荡,动作行云流水如揽月光。
竹帘提起时,薄如蝉翼的湿纸已躺在帘面,周师傅手腕轻抖,湿纸便稳稳落在木板上,层层叠叠摞起半尺高。霜降看得屏息,指尖不自觉蜷缩——三百年前在南亭,殇夏也曾为她试过抄纸,那时的竹帘总漏浆,造出的纸满是孔洞,却被她当宝贝压在枕下。
“周师傅,这纸能留住墨香多久?”她轻声发问,目光落在那张刚成形的湿纸上。老者闻言笑道:“好纸配好墨,能存千年不褪。就像这端溪砚磨的松烟墨,与澄心堂纸最是相得。”他指了指桌上的砚台,“当年蔡伦造纸,便是要让笔墨有处栖身啊。”
墨云疏适时递上刚沏的龙井,茶烟袅袅绕上枫枝:“周师傅歇会儿,先尝尝梦璃做的枫露糕。”柳梦璃闻言脸颊微红,将茶盘推到老者面前,盘中桂花条头糕裹着金黄花碎,晶莹糕皮里隐约可见豆沙馅,甜香混着茶香漫过石桌。
韦斌已忍不住取了块粽子糖,琥珀色糖块含在口中,松子的醇香在舌尖散开:“这糖倒像凝住的月光,配周师傅的手艺正好。”苏何宇却盯着相机里的照片啧啧称奇:“刚拍的抄纸瞬间,竹帘上的纸浆像铺了层云絮。”
墨影忽然“汪”了一声,叼着片红枫跑到霜降脚边。她弯腰拾起枫叶,忽见纸槽边的竹篮里露出半块墨锭,刻着的“霜”字被水渍浸得温润——竟是林悦特意带来的那半块松烟墨。夏至从身后轻轻按住她的肩,声音轻得像枫间风:“晚上我用新纸为你画枫林,就用这墨。”
周师傅望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忽然捋须长叹:“造了一辈子纸,最懂纸要经风雨才坚韧,人心亦然。”他拿起那张刚焙干的熟纸,递到霜降手中,“姑娘试试,这纸能接住最细腻的墨韵。”
纸页触指微凉,却带着阳光的暖意。霜降抬头时,恰见檐角明月已悄然升起,与霞色中的红枫相映,正应了诗笺上“枫月墨香”四字。墨影蹭着她的裙摆轻吠,远处煮茶炉的“咕嘟”声里,周师傅的木槌又开始起落,敲打着千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