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不放弃,乘风破浪(2 / 2)
“人情抵不过现实。”姚广孝走到窗边,望着院外飘落的枯叶,“辽东苦寒,却也藏着机遇。朱植此去,明着是就藩,实则是替朝廷镇守北疆,手握兵权。您想想,常年握着刀把子,又远离京城的掣肘,谁能保证他永远甘心只做个听令的藩王?”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太子仁厚,皇太孙年幼,若将来朝局有变动,朱植在辽东经营多年,兵强马壮,难道会甘心束手束脚?到那时,他需要的或许不是东宫的庇护,而是能助他更进一步的盟友。”
朱棣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你是说……”
“朱植不是寻常藩王,他有野心,也有能力。”姚广孝语气笃定,“这次他离京,太子虽送行却未给实权,皇太孙的玉佩看似亲近,实则是种牵制。他到了辽东,既要应对蒙古铁骑,又要平衡朝中势力,日子不会太顺。等他尝够了处处受限的滋味,自然会明白,单打独斗难成大事。”
“可他对东宫的忠心……”
“忠心是有条件的。”姚广孝打断他,“若东宫能一直护着他,他自然忠心耿耿;可若有朝一日,东宫自身难保,或是给不了他想要的,您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拿起案上的密信,指着其中一句,“您看,朱植离京时只带了亲兵,太子并未给他增派兵力,这说明什么?朝廷对他并非全然信任。”
朱棣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继续与他保持联系?”
“不仅要联系,还要‘帮’他。”姚广孝微微一笑,“缺粮草,咱们悄悄送;缺军械,咱们想法递;他在朝中受排挤,咱们在北平替他说几句‘公道话’。不用太刻意,让他知道,北平能给的,未必比东宫少。”
他凑近一步:“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权力面前。朱植到了辽东,看得见的是兵权,看不见的是野心的土壤。王爷只需耐心等着,等他感受到权力的重量,等他发现东宫给不了他想要的支撑,到那时,您之前的功夫就不算白费。”
朱棣站起身,走到姚广孝身边,望着窗外的夜色,语气重新有了力量:“你说得对,轻言放弃,可不是我的性子。辽东的风,或许能吹醒些不一样的心思。”
姚广孝捻着佛珠,低念佛号,嘴角却勾起一抹深意——棋局还长,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朱植这枚棋子,未必不能为北平所用,只看火候到不到罢了。
朱植离京那日,应天的晨雾还未散尽。他一身素色锦袍,未带过多随从,只让亲兵挑了两只沉甸甸的木箱——一箱是东宫赐的经史子集,另一箱则是皇太孙塞给他的江南点心。
码头边,漕运官早已备好了画舫,乌篷船在雾中轻轻摇晃,像一片浮在水面的荷叶。
“王爷,辽东来的商船已在苏州港候着了,说是‘海鹘号’,船身坚固,最擅走北洋航线。”
管事在一旁低声回话,手里捧着叠通关文书。
朱植点点头,踩着跳板上了船,身后传来皇太孙的喊声:“十七叔,到了辽东记得给我寄松子!”
他回头挥了挥手,雾汽打湿了眉梢,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
画舫行得平稳,两岸的柳树渐渐退成淡绿的烟,直到苏州港的桅杆如林映入眼帘。
“海鹘号”果然气派,黑沉沉的船身嵌着铜钉,甲板上的水手正忙着收帆,见朱植登船,都齐齐躬身行礼。
船长是个络腮胡的辽东汉子,嗓门洪亮:“王爷放心,这船走了十来年北洋,别说风浪,就是遇到冰棱子也能撞开!”
朱植走进船舱,舱内铺着厚毡,桌椅都是松木所制,带着松脂的清香。
他打开窗,咸腥的海风涌了进来,吹散了江南的水汽。
水手们起锚时的号子声震得船板发颤,“海鹘号”像条游鱼,劈开苏州港的清波,向着黄海驶去。
头两日风平浪静,朱植在舱内翻着书,偶尔到甲板上看水手们捕鱼。
渔网撒下去,拉上来时银鳞闪烁,溅得人满身海水。
第三日过了成山角,风浪渐起,船身开始颠簸。
朱植倒不晕船,只是听着海浪拍击船板的声音,想起临行前太子的嘱咐:“辽东苦寒,不比应天,万事需谨慎。”
他摸出怀表里皇太孙画的小像,纸角已被海风舔得发卷。
第五日清晨,了望手突然扯着嗓子喊:“看见金州半岛了!”
朱植冲上甲板,果然见西北方向露出一道灰蓝色的海岸线,像被晨雾浸过的墨痕。
“海鹘号”渐渐放慢速度,穿过防波堤时,能看见岸边的石屋错落有致,渔民正扛着渔网往沙滩上走,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辽东话。
船刚抛锚,金州卫的指挥使已带着人在码头等候,见了朱植便跪地行礼:“末将恭迎王爷!”
朱植扶起他,目光扫过码头——栈桥上堆着待运的海盐,马车上捆着晒干的海参,空气中混着鱼腥味与海盐的咸,和应天的脂粉香截然不同。
“这里就是辽东了。”他低声自语,脚踩在金州港口的黑石上,冰凉的触感从鞋底传来。
身后的木箱被亲兵扛下船,一只箱子的锁扣撞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提醒他:江南的雾、画舫的摇、皇太孙的笑,都已被这一路的海风,吹成了身后的烟尘。
远处的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朱”字格外醒目。
朱植整了整衣襟,朝着卫所的方向走去,靴子踩在沙砾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从今日起,这片土地的风霜,该由他来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