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2 / 2)
大雍的百姓畏惧天威,臣子也敬仰君父,在那高处不胜寒时,没有人能让他心里感到暖意。
帝王坐拥万里江山图,可在万家灯火,阖家团圆之际,也没有人发现庄严富丽的皇宫之中,会有个孤家寡人,独自站在灯火千盏处,略带不解与思索地窥探寻常人家的欢声笑语。
若非景国九月的那次初遇,那失势无宠的六公主,在石榴树下满足的笑颜,只怕祁钰永远不会感到空虚。
“她笑得好灿烂……”
“朕也想笑得那么灿烂……”
“为什么朕不行?”
可这人自出生起便注定了,他一生都不会笑得灿烂。
御书房外,诸位大臣还坚持着跪在原地不动,任外面冷风如何吹刮,也仿佛撼动不了他们内心的臣子之责。
可大雍气候毕竟严寒,刚开始所有人都精神抖擞,满腔热血能够暂时抵御冬风,可久而久之,随着时间越来越长,眼瞅着都要带午饭的时刻,饥饿加上跪久了实在难受,众位臣子的意志力就开始动摇了。
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
有不坚定的,汗颜着垂首作揖,面色铁青地退了场。
他们心想:陛下这明显是魔怔了,自己犯不着上杆子挑衅,左右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人不少的,还是回去吃饭吧。
好饿啊,想喝亲亲娘子热好的米酒嘤嘤嘤……
李言官见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和平素交好的几人时,内心既愤懑又有些后怕,但这事情毕竟他是发起人,故而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的。
眼瞅着都到未时了,陛下竟然还没有出现,好不容易等到了公公青白的身影,却发现他蹙着眉,手上并没有圣旨。
李言官等一干人等心里莫名慌了下,可随后又强撑着打起精神。
他目不斜视道:“公公若是又来奉劝我等,那大可不必开口了。”
本以为青白会愁眉苦脸,再次好言相劝的,可谁料这回他却是带着怜悯,啧了几下后,无奈道:“陛下有口谕,既然诸位大人如此坚持,那便在此磕头下跪,直至云妃娘娘苏醒为止。”
李言官一愣,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又听他说:“陛下还说,曾经t非议诽谤过云妃娘娘,是个亡国奴的人,一律抄家,妻女子孙也要下狱……”
青白幽幽叹了口气,眉眼染上了一丝伤感,“大人,您知道吗,云妃娘娘可不止是病了,是殁了,您就警醒着点,把嘴闭严实了,好好磕头吧。”
随后,旁边的侍卫便走过来,强行按住想要起身的官员,愣是抓着他们的脑袋,开始往地上嗑去。
李言官疼得哭天抢地,嘴里不停喊着求饶,而当立后的旨意再次传下来时,他大脑一片空白。
青白公公方才说,云妃不是病了,而是死了。
那陛下明日便要和新后大婚。
陛下是个活人,怎么能和死人大婚?
难不成,他要冥婚?!
李言官全然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帝王愿意,立一个死人为后,甚至到了哪怕阴阳相隔,也想要和她在阴间做对鬼夫妻的地步。
这得爱到了什么程度?
他真不怕折寿吗?
……
第二日天不亮,青白便端着帝后大婚的衣裳,匆匆入了关雎宫。
里面红烛摇曳,大红的喜绸挂满角落,乍一看真是热热闹闹,可此处越是喜气洋洋,所有人的心里就越是胆战心惊。
青白苍白着脸,连他都将朴素的太监服换下,第一回穿上了绯色的服饰,头顶上被挂了个大红花,生怕自己露出个苦脸,叫那帝王看见迁怒于他。
祁钰一夜未睡,两日来滴米未进,滴水未喝,眼下一片乌青,冷白的肌肤,殷红的薄唇,看着有股子森森的鬼气。
可当他换上那身喜服时,看着刺目灼眼的朱红,却情不自禁露出抹浅淡的微笑。
他笑着问青白:“朕这身,可好看?”
青白哆嗦一下,忙不叠点头了。
他笑意加深,露出八颗白牙来:“那你说,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青白都快哭了。
最后,祁钰抱着满身凤冠霞帔的沈云鸾,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关雎宫,按照祖制去天坛祭祀后,又回到当初册后的高台处。
沈云鸾脸色惨白如纸,虽然被人为抹了胭脂,可越是浓烈的红色,就越衬得她面容凄清,阖上的眼睫浓密鸦黑,死者的暮气驱散不开,是不详的喜丧。
“帝赐新后,端贤佳慧柔丽淑珍。”礼部尚书颤抖宣旨道,百官跟着穿着陪嫁般的礼服,瑟缩着不敢多嘴一句了。
自古皇后封号最多不过一字,更多的是死后才有谥号,先皇后生前就得了贵柔二字,都算是极为少见的,可这位却是冥婚封后,还得了八个字的封号。
这这这这这,这真是古今第一人。
可当祁钰抱着新后,往关雎宫走去时,百官更是面如土色。
陛下,这可是要去洞房花烛?
那可是个死人啊!
陛下,他当真是没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