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无尽(下)(1 / 2)
此恨无尽(下)
穗禾的灵宠在那一场浩天之劫中震落下界,他找了许久也找不到,没想到竟是失了记忆流落妖域,还被这不识货的蠢蛋当狗养了好一阵。
“当初可是多亏了它,否则昆仑界域也不会轻易从内攻破,”他一下下摸着,笑道,“阿绒,你是不是也想把穗禾的东西抢回来?”
谈笑自如的一字一句凿在她心上,犹如兜头一盆凉水,云遥血液顷刻间冷下去。
帝鸿眼里那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遽尔消散。狂风大卷,是巨狮羽翼掀起的涡流。云遥疾速以剑格挡,尖利的爪牙瞬息攻杀而上。
曾经窝在她怀中撒泼打滚的小犬,已经足够庞大到一口咬死她。
她双臂紧绷,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剑刃卡在它的牙关中,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为什么。
她心底只有这三个字。
盯着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怒气填满的身躯被割开一条血淋淋的大口,如同漏气的球,方才的一切恍若一场大梦。眼中肃杀消失殆尽,留下的,是迷惘、难过、惶然、歉疚。她感受不到热,她只有冷,如坠冰窖。
手心的神力再次扑簌簌熄灭,身躯疾飞向后撞上崎岖的礁石,口中瞬间涌上血味。她吃痛地闭上眼,等睁开时,四野漆黑寂静。
没有神力,她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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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呼吸在胸膛中横冲直撞,胳膊好似挂了千斤重坦,直往下沉,褚蛮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发抖。
原来打架也是这么累的。
包围圈难以突破,对方总是一波接一波来,而她这边已经所剩不多。
她转了个身,对上明廷沉着的双眸,他一直寸步不离用涡流护住她,自己则连受几伤,白色麻衣几乎红了一半。
这样下去......阿蛮想着,见明廷神情忽然一变,望向她后方。
长□□穿□□的闷响,褚蛮惶惶回头,一刹魂飞魄散。
“三叔伯!!”
她不顾一切向前扑过去,嘴里发出悲恸的嘶喊。
一剑将长枪的主人捅开,她哆哆嗦嗦跪在海生身旁,看着这张难掩苍老的面庞,想伸手又不敢伸:“三叔伯......”
海生什么时候这么显老了?明明之前没有这么多皱纹的,没有的......他以前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年纪大了,他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还能再活几百年的。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听话,我偷懒,我贪玩,总让你担心,对不起......”
明廷将趁机偷袭他们的士兵统统扫退,望向海生的眼睛,后者用眼神说着什么。他明白,眼眶微微泛红。
海生重新将目光挪回面前泣不成声的小姑娘身上,无奈失笑:“怎么会?”
他知道她是舍不下这晶宫,舍不下东海众人才不愿意走。虽然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其实是个敏感倔强又尽责要强的姑娘。
“我们的蛮蛮小公主长大了,”他竭力止住声音的颤抖,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细语,“你尽力了,我都知道......”
她低下头,痛苦的呜咽从喉咙溢出,仿佛受伤的小小野兽,叫人心碎不已。
可旁人是不会心碎的,对方的主心骨一死一伤一悲,怎么也要趁机猛攻。
“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兵将们如潮水蜂拥而上,呐喊着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击。
忽然,有什么东西飘然而落,轻轻的,像羽毛一般,还有些凉。
擡头望去,那头顶狂舞的水龙忽地化作纷纷扬扬的大雪,打着旋儿簌簌飘落。
海境什么时候下过雪?海军中绝大多数是从没见过雪的。这雪下得这样轻,仿佛什么小小生灵,一时生出一点好奇,擡手去接。
雪入掌心的刹那,将士们只觉身体一僵,迅速从头顶至脚底全被冻住,由外及里,冻了个结结实实。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是鲛灵之雪!别碰!”
可为时已晚,方才还轻轻飘落的雪花忽地骤雨般密密麻麻坠落,化作狂风暴雪,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卷住每一个人。
有躲的,有跑的,有吓得没动弹的,不管姿态如何,都无可避免成为冰雕。
喧闹声寸寸消失,最后,雪地一片寂静。
只有明廷,是无数冰雕中鲜活的人,霜雪落满他的发丝和眼睫。他深一脚浅一脚来到阿蛮面前,双膝一沉,同她一般跪了下来。
他扶住她的肩膀,她低低垂着眼,望着手心那团荧光:“你看,我也会下雪了......”
她说得吃力,血液正从每一个毛孔流出。她忽然有些t庆幸自己穿的是红衣,不至于太过惊悚难看。
话间有一点慨然。这鲛灵之雪一术,虽在族册中有记载,但还只有她太太太奶奶使出来过。就是可惜,她爹爹娘亲还有三叔伯,都没来得及看到......
好冷啊。
她不住发抖。
所有的一切都将冻结在这里,没有人能够逃得出冰封千里的海境,虽然作为代价她也要永远停留这里,不过以她一人换千万海族,这个买卖也算值当。
何况,还有明廷在这里陪着她。
他总是陪着她。
阿蛮擡眼望他,鼻尖一酸,酸得要掉眼泪:“明廷你是笨蛋。”
根本不管你的事,非要掺合进来,在昆仑山上待着多好啊。
她再也听不见他说话了。
以前觉得他古板无趣,爱管着她,嘴里也都是条条框框,真希望他一辈子闭嘴。阿蛮心中一刺,眼泪便再也忍不住。
他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将她拢进怀中,试图给予一些温度。两人在雪地中相互依偎,风雪落满身,像是一床洁白的被子。
意识正逐渐淡去,胸口却蓦然一疼,仿佛某种心灵感应,阿蛮睁开眼睛。
云遥出事了。
或许是她们曾经有过通感,这一刻,她竟然能感受到那种惶惑、无助和绝望。
云遥在哪里,她遇到什么了?这种冲动支撑着她挣脱寒冰又爬起来。可是......冰封尚未完成,不能在这时候断掉,会前功尽弃,需要一个同脉之人——
她根本没有转头,手已然被握住,身上渗血渐止。
寒冰顺着地面蔓延到他身上,连日的折磨令青年的身形看上去单薄许多,脸色苍白到病态,指关瘦得突出。
明廷微微勾唇。他说不出话,可他的眼神在告诉她。
去吧。
她是一定要去的。他什么都明白。
褚蛮满脸是泪,风扬起她的乌发,寒冰很快要冻结在她身上,他放开了手。
她咬住唇,摇摇晃晃站起来,在雪地中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大步奔回来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浅浅碰了一下,接着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如呓语。
“明廷,你等一等我,不要睡得太早。”
这尊冰雕没有回应,但她知道,他一定听见了,也一定会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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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遥捂住耳朵,额角青筋猛涨。无论她怎么默念清音诀,也无法抵挡那些绵绵不绝的杂音,好似无数只小虫在脑中乱撞,重重锉磨她的神经。
“神骨怎么会在她身上?”
“选谁不好,居然选云遥?”
“我说大家也别报什么希望了,早点逃命吧!”
“我们迟早都要死在她手里!”
“她是个废物!她什么都做不好!”
“......”
云遥捂住耳朵,崩溃大喊:“别说了!别说了!!”
她早已分不清这些是真实还是幻听,她想寻找这些声音的来源,可擡起头,又看见无数的面孔,央求她、斥责她、唾骂她、逼迫她、憎恨她,于是她只能闭上眼睛。
帝鸿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真是天真,以为凭你一个人,就可以拯救苍生?”
“没有神骨,你就什么都不是。”
掌心是被她割开的伤口,血凝固在半空,没有往下流。
这里是幻境。
她紧紧咬着牙,牙龈都似乎要渗出血来,抱着这个念头,就这么竭尽全力地死撑着。
“人人都希望你赶紧去死,只有你死,他们才能活。”
“没有人会选择你。”
“就连你唯一的亲人,都选择放弃你。”
云遥耳边突然出现一阵阵观赛者的呐喊,而很快这些呐喊就变成尖叫,她看向自己脚下的土地,面前是红棕大门,上面有三个烫金大字——司正殿。
青云峰。
她看见罚跪的自己被黑色巨兽撞下山崖,极度惊惧之中喊出了一声:“哥哥救我——!”
这声呼救穿过云海,直直刺入黑雾缭绕的莲花台上,赤霄肃然出鞘,手握重剑的青年动作停滞了一瞬,眉峰微蹙,缓缓看向台边。
而下一刻,惊呼声将他的注意力召回,他眉心一压,继续救人。
云遥面色煞白。
画面收束,那声音继续道:“他明明听见了你的呼救,却视而不见。”
“在你最害怕、最无助,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你。”那声音如此轻柔,一点一点往她裂开的心缝里钻。
云遥下意识攥紧手,掩饰内心的恐慌:“你骗人!这是幻境,你想让我看到什么我就会看到什么。”
帝鸿冷蔑低笑:“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自欺欺人。你既然不信,为何要哭呢。”
云遥慌忙摸上脸,果然湿漉一片,她猛地擦掉:“你休想骗我,我——!”
“真假与否,你大可亲自去问,想来他也不会骗你。”
帝鸿叹了一声,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云遥,就算你再重要,又如何比得上六界亿万生灵?”
“你一直活在一个骗局中,这个骗局里所有人都在骗你。你师父动机不纯,你师姐欺瞒利用,你哥哥随时可以为天下大义舍弃你,你喜欢的人起初一心只想杀掉你,你什么都不是。”
云遥跪撑在地上摇摇欲坠,心底的世界一点点土崩瓦解,她精神几近崩溃,仍在苦苦死撑。
“云遥,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声音好熟悉,她慢慢擡头,看见玄宿漠然的脸。
“你来做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萧祈年恨意似剑,转身就走。
云遥痛苦地闭眼,眼泪一颗颗地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