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是规则」(1 / 2)
「我以为是规则」
那一天像是噩梦。
她被无数双手推着走,惨白的走廊灯光,慌乱的人群,到处弥漫着刺鼻消毒水气息。
许珈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医院的了,她的衣摆全是血,手上也是血,分不清谁是谁的。
混乱中,她似乎被谁推了一下,身体撞到墙壁。
紧接着,是数不清的责骂,和窃窃私语。
“就是她是不是?”
“江少好像是为了她才这样的。”
“还能救得回来吗?”
“悬啊,你没看见流了好多血,被单都染红了。”
许珈毓的思维像是麻木了,已经分辨不清话里的含义。
模糊的视线里,她依稀看到很多人的面容,方宇,罗帆,孙月清……
她脸上挨了一巴掌,擡眼。
看见孙月清哭得悲惨:“许珈毓,你为什么不去死。”
语调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许珈毓耳边嗡鸣。
是啊,为什么她不去死。
为什么当时死的不是她。
许珈毓眼眶温热,双眼通红,一颗心如同沸水里煮过。她眼睫轻轻颤了颤。
许珈毓小声道:“对不起……”
声音低得仿佛自语,没有人听见。
她还见到了江立庭。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江立庭,那个向来威严凛重的男人,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江立庭不屑于同一个女人动手,只冷冷道:“你滚吧。”
那时候手术室的灯还没有熄灭,楼层全部被江家带来的人包围。
许珈毓在他面前,脊背微微弯曲。
她说:“不。”
江立庭被激起怒火:“许小姐,我此刻没有让人将你带走,已经是给够了脸面,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许珈毓指尖轻蜷。
江立庭是个十足的生意人,面相精明阴鸷,却不显蛮横。眼尾微微勾起,自有一股杀伐果决的气息。
在他眼里,什么都不重要。
情不重要,爱不重要,甚至恨,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看不上许珈毓这样的女人,长睫微蜷,眸色潋滟,眼尾那粒红色小痣,一看就很会卖弄风情。
女人卖弄风情不要紧,可她居然为着自己那点陈年烂谷子的破事,连累他继承人一道下地狱。
现如今仍然躺在手术室,生死不明。
江立庭心理上厌恶许珈毓。
江家这位老家主的威力犹在,他看过来时,眸光凛冽而锋利,眼尾弯起的弧度,细看很像江泊雪。
许珈毓被那道视线逼得心脏酸疼。
她仍是坚持:“我要留在这里。”
顿了顿:“我得留在这里。”
她在不该离开的时候走了,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
她不想到现在,连最后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
江立庭不耐:“唐靖,让那边来两个人,把她给我带出去。”
唐靖:“是。”
许珈毓声音透着死气:“我不会走的。”
江立庭勃然大怒:“滚,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这时候,突然有医生从手术室冲出来,江立庭立刻拽住他:“他怎么样了?”
医生语调着急:“病人情况很不好,出血太多,受伤的器官也有衰竭的迹象,我们准备下第一次病危通知。”
江立庭猛地捂住心口,双眼无神,差点心脏病发作,很快被身边人带下去。
许珈毓就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一样。
病危通知。
谁要下病危通知了?
霎时间,许珈毓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她身体发抖,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大颗大颗,顺着下巴接连坠落。
她去敲手术室的门,然而里面的人静静躺着,已经不会再给她任何回音。
耳边响起杂乱脚步声,许珈毓坐在地上,看见李书行大步跨过来,猛然攥紧她肩膀:“许珈毓,你怎么了?”
李书行心急如焚:“说话啊。”
许珈毓泪眼模糊,攥住他衣摆,像攥住救命稻草:“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她知道江家会安排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接到消息时,江立庭就已经派直升机去国外,接最权威的医生过来诊断。
她知道如果连江家都没有办法,那其实是真的回天乏术。
可她到这个时刻,仍然抱有一丝幻想,祈祷有人能帮帮她。
她从前总觉得江泊雪无所不能,在他面前,好像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原来失去姓名,也不过一夕之间。
许珈毓心疼得快死掉,哭着说不出来话。
“操。”李书行低喝,“陆多颜林简尧,你俩来帮忙啊!”
李书行又说了什么,她听不太清。
她像是被几双手扶起,跌跌撞撞,踉跄着走出医院。
海城进入暴雨季节,外头狂风呼啸,一场大雨迅疾滚落。
*
江泊雪手术做得还算成功,只是人仍旧陷入昏迷。
在那之前,许珈毓没有能进去探望过一次。
江立庭严令将她阻隔在外,这几天,江家掌权人伤重住院,生死未卜的消息不胫而走,江家产业连带着利益受损,股票也急剧下跌。
江立庭暴怒,不得不重新出面坐镇,两头奔顾,连带着勒令医院不准再透露任何风言风语。
江家不放任何外人进去探视江泊雪,许珈毓就是那个外人。
他原以为,这个多事的女人,一定会闹起来,这样他就有借口报给警卫,以寻衅滋事的名头彻底将她送走。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许珈毓并没有闹。
甚至没有展露多少情绪。
她在楼梯口,拎着食盒沉默等着,在得知不被允许探视后,女生也只是垂下眼,小幅度点了点头:“知道了。”
警卫公事公办:“是江老先生的命令。”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许珈毓也没有太失望,她停顿片刻,还是怀着希冀,将手里食盒递过去:“那能不能拜托你……”
警卫看她:“抱歉,江先生有专门的人安排照顾饮食,不需要您做这些。小姐,今日恐怕暴雨,您请回吧。”
许珈毓默默走掉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出现过。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直到三日后的一天清晨,许珈毓又忽然出现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
暴雨天,她还是穿着长裙,双手撑在两侧,目光虚无望向前方。
尽管长椅在走廊里,紧贴墙壁,可风吹得急,仍然会有雨被刮进来,许珈毓的膝盖处洇湿了一片。
大约是根本没有休息好,女生眼底有淡淡青色,未施粉黛,桃花眼微微黯淡下去。
李书行撑伞踏上台阶。
看见她,他皱眉走过去:“许珈毓,你怎么在这里?这几天你去哪了?”
许珈毓却没回答,她垂下眼问道:“他醒了?”
语气平静,就好像那天在手术室外哭到崩溃的那个人,不是她。
李书行面色凝重:“还没有,但是……”
“那正好,你帮我把这个给他。”
她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个红色锦囊。
李书行疑惑接过:“这是什么?”
许珈毓抿唇:“平安符。”
李书行有些发愣看着她。
许珈毓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去观音禅寺求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他和我说过,他小时候,经常生病,家里也去那里给他求了道平安符。”
观音禅寺距离临海,很远,往南往北,平安符递到手上,轻飘飘。
李书行却蓦然觉得拿不稳。
他语气艰涩:“你这几天就是去做这个?”
“不然呢?”许珈毓长发缠在腰间,声音寡淡,“我还能做什么?”
“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许珈毓擡眼。
眼尾微微勾起,眸色闪烁。
就那一眼,李书行忽然意识到他说了多蠢的话。
他快速垂眼,有些不敢看她:“东西我可以帮你送,但我不能带你进去。”
医院所有警卫全部是江立庭的人,他无能为力。
早料到是这样,许珈毓起身:“走了。”
她擦过身边,带起一阵雾风,红锦囊上的金穗子,随风而动。
身后猝不及防,传来李书行声音:“许珈毓,你知道他是真的想好好和你在一起吗?”
许珈毓身形微滞。
随即,她轻声说:“知道。”
知道又能怎样,她已经给不起什么了,除了一道平安符,仅此而已。
它一点也不重,最重的是那颗心。
想起那时候在东湖赵氏花园,他们看那株还没来得及变成金黄色的银杏。
江泊雪也曾说起观音禅寺,他说等到秋天来临,t寺里那株太宗时期就种下的银杏变黄,他们可以一起去看。
届时遍地金黄,透过枝桠,擡眼就能看到日光。
可是那个时候的许珈毓就知道,她看不到了。
秋天,还有好远。
远到明明近在眼前,可却等不到气温回落,她就该说再见了。
*
在那之后,许珈毓又拜访过几个寺庙,跟陈蝉衣去广西,走水下通道爬日月塔,在那里求了祈福金像。
她又觉得没用,又走访了一座千年古刹,润州江天禅寺,许珈毓拜得很虔诚。
润州地处偏南,满城暴雨,许珈毓下塔时遇见一位灰袍沙弥,正在洒扫。
看见许珈毓淋着雨,拾级而下,他躬身行礼。
许珈毓也低头,回了一道佛礼。
大概是看眼前女人满身狼狈,神情却依旧很淡。
沙弥停下扫帚,说了句:“施主,冒雨前来,其心可诚。”
许珈毓对着这句话,思索了很久,蓦然想到不久前,在剧组那个简陋的更衣室,江泊雪抵着她,也曾问过她一句:
“你和别的男人散场了说想我,你心诚吗?”
那时她总觉得江泊雪不依不饶,说话偏执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