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1 / 2)
忽如雪
江泊雪做了场梦。
梦里是一片水光粼粼的湖泊,蔚蓝深邃。
他好像梦见一只蝴蝶,停在一个女生被白色吊带裙包裹的脊背上。
这个梦光怪陆离,女生头发很乱,看不清表情和神态,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哭得很伤心,让人心碎。
好像被全世界放弃了。
江泊雪难得在梦中,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痛意。像是一瞬间被人用针,在心上密密麻麻戳满了洞。
他痛得几乎麻木,下意识想哄她。走过去,给她递了块手帕。
垂下眼说:“不哭了。”
话一出口,江泊雪就后悔了。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看着很乖,身板很细巧,抹眼泪的手也就一点大。
他拿捏不好语调,只是连自己听起来都很冷漠。
她听起来,应该会觉得自己在凶她。
诚然他并没有。
然而那个小姑娘像是根本没有听出来。
她攥着手帕,懵了。
抽抽噎噎哭了一会儿,忽然呜咽着转身,扯住他袖子,小脸埋进他怀里:
“……哥哥。”
江泊雪十七岁那年长得很高,将近一米九。
小姑娘看上去一点点,就到他胸口。
那声哥哥撞进耳骨,浑身血液似乎都翻涌起来。
她抱着他腰,脑袋靠着他心脏的位置,江泊雪恍惚听到自己心在擂鼓。
半晌,他僵硬地安慰:“我在。”
她怎么看着那么可怜,孤零零在湖边,哭也没人安慰,也没见她家长来接。
江泊雪心里莫名很不舒服。
小姑娘像是有些安心下来,但还是抽泣,声音软软地哽咽:“哥哥,我想喝奶茶。”
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
她看着很乖。江泊雪看不清她的脸,出于礼貌,也不便把她脸上碎发拨开。
只好应:“好。哥哥去买。”
小姑娘站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时,江泊雪心里又开始痛起来。
就好像只要他转身,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
江泊雪皱了皱眉,停下叮嘱:“你不要乱跑。”
她点点头,很小声答应:“好。”
江泊雪转身离去。
那天,他沿着东湖,找了很久。
他平时不爱喝这些,也叫不出什么品牌名字。垂眼问了一圈路人,最后才在一辆推车前买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喝的口味。
只是,最后捧着奶茶回去时。
女生已经不见,手帕也已经不见了。
而远处东湖浩渺,水连天。
江泊雪在湖边微微出神。
莫名想起她白色的吊带裙。
女生背后蝴蝶骨突起,清瘦漂亮。
他那时竟然无端想,她该不会是变成蝴蝶飞走了吧。
随即失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这场失神将近四年。
直到海庭接风宴,他于一场舞蹈中惊艳回神。
十七岁那年在东湖边飘走的魂魄,才像是重又回到了身体。
那个女生,蝴蝶骨很漂亮。
那支舞蹈结束,他刚想上楼休息。
服务生端来一杯酒:“江总,是有个女生送的。”
他眼神若有似无瞥着台上。
江泊雪想当然以为,那是领舞的女生送的。
看着酒杯,有一瞬间心念一动。
他往常从不轻易喝异性示好的酒,然而那天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接过,喝了。
身体烧了起来。
灼热滚烫,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他像在被磋磨。
没人知道那个间隙他在想什么。
多要命的蝴蝶骨,他在国外平安无事那么多年,回国第一天,就被彻底教会一课。
那就是对女人动心,是有代价的。
那晚撞进门的小蝴蝶非常慌张,江泊雪也不确定她是不是跳舞的,他只是迫切需要贴近点什么。
等把对方翻过去,看到同样漂亮的蝴蝶骨,江泊雪一瞬间,脑子里绷着的弦断了。
好漂亮,他好想亲。
她好乖,一开始还在挣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乖乖搂着他不说话了。
小姑娘身子很软很柔韧。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对她来说好像都没什么难度。
他从前没有试过,对和女人过日子的生活不抱期待。
那夜,却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迷迷糊糊想。
要是和她结婚,或许滋味还算不错。
第二天,所有人都以为,江家家主暴怒之下的火焰,没人消受得起。
可小姑娘却平安无事走出了海庭。
好好地幸存下来了。
他们说她手腕不简单,他们也说,江泊雪太过冷漠狠辣,看吧,这女人好日子不会有太久。
江泊雪对流言不在乎。
他想,只有他知道。那晚结束后,他冷冰冰和她说话。
她却并没有生气。
对方望着他,弯着眼睛甜甜地笑:“其实你脾气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坏啊。”
他蓦地一愣。
小姑娘像是有些害羞,也像是有些高兴,尽管他读不懂,她这种高兴是所谓何来。
只是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个夜晚,江泊雪会想,他应该早点知道的。
他应该那夜过后,就把她娶回家的。
……
手机铃声把梦震碎。
江泊雪迷蒙睁开眼,瞥了眼来电显示,是周妈。
他接起,声线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周妈,怎么了?”
那头周妈声音很焦急:“少爷,今早许小姐来了香山别墅。”
江泊雪愣怔:“她去那里做什么?”
心头蓦地涌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周妈说:“不知道啊,就说要见老爷子,就去了。我也不知道和老爷子说了些什么。但你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万一……”
江泊雪眉心狠狠一跳。
是,他是知道,江立庭向来不喜欢许珈毓,也不肯同意他和许珈毓在一起。
之前他能去湖市找她,只不过是江立庭实在不想看他糟践自己身体,不得已的妥协。
可这绝不代表江立庭不计较。
江泊雪丢下一句:“我来京城找她,您帮我先去看看出事了没有。”
他很着急,人又病着,披了衣服就急匆匆往外走。
护士查房看到来劝,江泊雪甚至来不及给一个眼神。
他太慌了。
曾经他总以为他无所不能,总以为事情不急,要什么事都在他把控之中,才是最好的。
可是遇上许珈毓,他的人生就开始了各种意料之外。
他曾经没打算爱她,爱了。
他也说过不能和她结婚,可是后来,不管江立庭拿藤条抽在他脊背多少次。
他此心不改。
许珈毓总共离开过他两次,一次,是被他亲手送走的,一次是因为江立庭。
那时候他还没有办法独揽话语权,江泊雪那三年里,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痛恨自己无能。
也曾经恨过许珈毓绝情。
她怎么能这样。
把他变成一个不能离开她的疯子之后,她就不要他了。
江泊雪手腕发抖。
他不管许珈毓这回说什么都没用,他就是要带她走。
她喜不喜欢他是她的事,他不想让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从前他看不清自己心意。
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现在这种报应,终于彻底反噬到了他身上。
……
机场前往京城的航班,最近是两小时之后。
江泊雪心急如焚。
方宇告诉他没有最近的航班,江泊雪在机场滞留将近一小时,终于说:“调公务机。”
方宇一愣:“可是……”
他看到江泊雪的眼神,瞬间什么都不敢说了:“是。”
方宇正准备离去,江泊雪手机却响了起来。
是渊海湾警卫的电话。
江泊雪语气冰冷烦躁:“什么事?”
他目前真的没心情处理工作,如果不是要事找他,他绝对忍不住不发火。
可是那头说:“江先生,有个女人来找您。”
江泊雪的眼睫狠狠一颤,忽然心里有了种隐隐的预感,他却不敢去想。
“……什么女人?”
“就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穿着红裙子。”
*
开春三月,渊海湾的花树长得很好。
许珈毓细细打量这几棵樱花树,都开了花,开得特别好,浓烈繁盛,如雾如云。
她不是很懂种植,但也听人说过,好像樱花树不适合临海的气候。
也不知道江泊雪是怎么把它们养起来的。
警卫恭敬地说:“这是江总三年前种下的。”
许珈毓心里一颤:“是吗。”
“嗯,当时这几株长得不太好,江总连着几天脸色都很不好看。”
警卫说着,回忆到可怕场景,缩了缩脖子。
想起他冷淡的表情,是有点凶。
许珈毓抿着唇,想笑:“你们很怕他吗?”
警卫一怔,也很不好意思地笑说:“还好吧,也就那几天确实挺吓人的……”
“不过后来有一天大雨,我巡逻路过,看到江总一个人坐在树
闻言,许珈毓擡眼:“他经常一个人喝酒吗?”
警卫想了想:“就那段时间。”
许珈毓不说话了,眼波静静落在树枝上,那上面粉白花摇曳,开得很漂亮。
警卫看着眼前女人的模样,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出口。
其实不只是喝酒,他默默想。
那天晚上巡逻路过这里,看见江总一个人坐在树下,沉默地坐了很久。
他从没见过江总那个样子。
没撑伞,就那么淋着雨,表情漠然孤独,眼睛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只有眼尾是薄薄一层红色。
漫天大雨里,他听见江泊雪的呼吸。
很轻,很浅。
就好像在哭。
……
许珈毓又围着树转了一会儿,直到天边海鸥飞越。
她看见道路延伸出去的尽头,渐渐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男人穿着白衬衫,衣袖如同往常般,悉心挽到小臂处。
他小臂很白皙,青筋隐现,风将衬衫吹起,紧紧贴在身上。
尽管肩背单薄,却能看见明显的肌肉线条。不过分夸张,贴在身上,显得过分性感。
江泊雪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许珈毓指了指那几株花树,柔柔浅笑:“你好厉害,它们长得好好。”
江泊雪垂眼看她:“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不常来渊海湾,也就三年前来过那一次。他留给她的房子,她统统不要。
许珈毓桃花眼弯弯,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来?”
他眼帘半阖:“我以为你不喜欢这里。”
江泊雪就是这样的人,话点到即止。他说他以为她不喜欢渊海湾,许珈毓想,他大概是想说,以为自己不喜欢他。
所以连带着他的地方一起讨厌。
女生走上前,望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说:“不,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