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12(2 / 2)
而他坐在暗处,容颜冷峻,眉骨深邃锋利。
仿若对这一切寻欢作乐,意兴阑珊。
*
那年十二月末,江泊雪回了海城。
海城那年下了大雪,原本不会下这样大的雪,然而那年好像是例外。
教育部担心雪下得太大,不利于学生出行,于是通知各个学校,提前进行期末考试,放学生回家过寒假。
于是,原本计划一月中旬进行的期末考试,提前两周就考完了。
学生怨声载道,因为考试那几天正好圣诞,他们都想过圣诞节。许珈毓班里还有早恋的小情侣,晚自习的时候,她听前后桌聊天,说那对要翘掉晚自习过圣诞去。
哪想到根本翘不掉,那几天变成了考试。
“本来能过的节日就不多,现在圣诞都没有了。”
许珈毓缓慢眨了眨眼,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
她没有过圣诞节的执念,也不知道和谁过,她这么多的圣诞节,都是自己过的。
市中心公寓楼层很高,平安夜窗外能看见烟花,不知道是谁放的,窗外人群熙攘喧嚣,她在那么高的楼层都能听见他们的快乐。
只有她自己是一个人。
这几年过去,她其实已经有些不在意冷清了。
考试结束的那天,是十二月最后一天。
许珈毓从考场出来,看见很多学生聚集在学校广场那儿,有些是等家长来接,还有很多是讨论去哪里玩。
圣诞没过成,他们还可以跨年。
之前倒是也有人想邀请许珈毓。
不过谁都知道,海中那个年级第一的校花,是个乖乖女。
她放学就回家,几乎不参加聚会和集体活动,乖得要命。
所以现在,就没什么人来邀请她了。
许珈毓自己慢吞吞回到家,路上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还是给江泊雪发条消息。
祝他新年快乐。
她正低着头编辑,走到家门口,摸出钥匙慢腾腾开门,就没太注意。
钥匙试了几次没插进去。
许珈毓低头,编辑着短信:【哥哥,祝你新年快乐】
她想再配个表情包。
但是她平时就很少和同学聊天,除非有人来问她要作业。
其余表情包,都是她默默窥屏的时候,从班群里偷的。
许珈毓站门口,找了半天,不满意。
门从里面打开。
她吓了一跳,手机砰地掉在地上。
门里,江泊雪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高大修长的身影,居高临下笼罩她。
江泊雪看到她,沉着脸说:“在门口干嘛呢,门锁一直在响,我还以为进小偷。”
“……”许珈毓连呼吸都忘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半天,她才憋出一句:“我们这个小区,应该,应该不会进小偷。”
声音越说越小。
江泊雪“嗤”地笑了:“进来。”
她莫名红了脸,磨磨蹭蹭走进去换鞋。
手机屏幕摔裂了,不过显示没问题,还是能继续用,许珈毓用袖子擦了擦,看别的地方摔坏没有。
江泊雪看她:“怎么了?”
许珈毓说:“这个手机,屏幕好像裂了。”
他又走过来,拿在手上看了看:“那重换一个,晚上我们去买。”
屏幕正好停留在微信界面。
江泊雪扫了眼,扯着唇角淡淡笑了:“你祝哥哥新年快乐啊?”
许珈毓瞬间有些发窘,没想到被看到了,她点点头:“嗯。”
“那哥哥也祝你新年快乐。”江泊雪点击了发送。
他口袋里,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江泊雪掏出自己的手机,单手编辑了一条消息:“新年快乐。”
发送。
他说:“好了。我们出去买手机?到时候把数据迁移过来,你聊天记录还是会在的。”
那晚他们去海边跨年。
江泊雪其实对这种活动兴致缺缺,他洋节过腻了,阳历新年也觉得没有农历那么重要,因此能省则省,几乎不会主动提出要去过节。
除非是朋友邀约。
海边全是人。
几乎都是和对象来跨年的小情侣,或者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许珈毓裹了件白色羽绒服,跟在他后面,走得摇摇晃晃。
像一只小企鹅。
江泊雪不太怕冷,常年总是正装外,套一件黑色大衣,衣摆到膝盖偏下一些,他身形极为挺拔,冷着脸时又不爱说话。
眼尾下撇时,总给人一股子疏冷清贵的感觉。
一路上已经有几个姑娘,大着胆子来问他要电话,他冷声拒绝。
后面再有姑娘来,江泊雪干脆扯着身后许珈毓的衣摆,微微用力,拽到身边。
人家姑娘就懂了。
不过也有胆子很大的,能认得他身上低调却价格昂贵的配饰,他的袖扣,领带,腕表,深沉却仍然矜贵,懂的人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反观许珈毓,年纪小,一看就还是个学生妹,五官虽然足够惊艳,但也太稚嫩了,身上衣着也看不出高低……
姑娘便会将视线从许珈毓身上移开,勾着红唇笑,笑容妩媚风情:“我不在乎啊,家常便饭吃多了,人总想试试山珍海味吧?”
她表情很志在必得,大约在她身边很受男人追捧,不觉得凭着自己的手段,还钓不到眼前这个冷着脸的男人。
男人么,爱装。
尝过她就知道她的好了。
许珈毓很尴尬,她有些迟钝,起初没听明白,后面看对方表情,再不敏感也能听出来,她在讽刺自己了。
她在学校守规矩惯了,就算放假出门,也是干干净净的,没化妆,素面朝天,身上什么配饰都没有。
纤细柔嫩的手腕上,只有一根最普通的黑色发绳。
对方却是妩媚妖娆,妆容齐全,穿着的红色长裙性感勾人,她也不怕冷,漂亮的眉眼直勾勾盯着江泊雪,连眼神都是动人的。
许珈毓不安地蜷了蜷手指,正想说要不她先回去了。
然而她听见江泊雪笑了一下。
她身边,男人扯着薄唇,说出的话很冷,眉眼毫不留情望去,仿若风雪烧灰:“山珍海味……你?”
他笑:“也配。”
对方灰溜溜走掉了。
许珈毓傻子一样愣在原地。
他走了几步没看见她跟上,回头才发现,许珈毓居然还站在原地:“不走?”
她回神,小跑着过来:“哥哥。”
“嗯。”
许珈毓仰着小脸,抿抿唇说:“我,我想买烟花棒。”
他插着兜,挺费解的:“那是什么?”
许珈毓说:“你没玩过啊?”
江泊雪垂眼看着她,他认真回想了那段算不上童年的童年,老实承认:“没有。”
许珈毓看他表情,也很贴心没有细问,耐心跟他解释:“就是那种,抓在手里,能噼里啪啦响的小棍子,像小烟花,可好看了。”
她磨蹭了会儿,擡眼软软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一刻钟之后,江泊雪把海岸边,靠近滨海大道那个小摊的烟花棒,全买空了。
许珈毓看着那堆烟花棒,觉得他好恐怖!
江泊雪皱眉啧了声:“你不是要玩?”
她好崩溃!
许珈毓着急:“可是,可是你买几根放着玩得了!你现在买了,二四六八……那一大捆!怎么放得完!”
江泊雪不觉得买多了,那根棍子那么细,一看就烧不了多久。好不容易他回国碰上跨年,她小孩子,肯定很兴奋,玩那几根一会儿就玩完了,怎么能尽兴。
江泊雪走过去,抽了一把:“那已经买了,怎么办。”
许珈毓还在纠结,觉得有点浪费钱了,正想着说些什么。
陡然间,眼前花火一亮。
“喏,给你。”他随意抓了一把,大概十几根,海边燃了篝火,江泊雪直接用篝火点燃的。
一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整个世界安静,只剩下烟花棒燃烧的声响。
耀眼而明灿的烟火,映亮了她带着粉色的脸颊。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没有海岸边的浪潮,来得迅疾而汹涌。可是许珈毓愣愣看着,陡然心脏无意识骤缩起来。
她接过烟花棒,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的,江泊雪的手常年温热,体温永远高过她。
他的脸在火花中忽明忽灭,暗暗明明的光影里,好像千万只蝴蝶,在她看向他的漆黑眼瞳中,扇动翅膀。
那晚她在海边燃尽了所有的烟花棒,他陪她玩了一阵,笑着退到护栏处,开了几罐啤酒。
江泊雪莫名有些醉了,看向她的神情依旧寒冷,却又好像眼里有温热流过,融成温情。
最后到了凌晨过去,烟花棒全部烧完,留下一地余灰,江泊雪领着她回家。
他在来之前,中午就和李书行他们喝多了酒,只是他喝酒不上脸,也没说头疼,许珈毓就没有发现。
后面又灌了些啤酒,他倒是真觉得有些醉了。
许珈毓扶着他回房间,有点担心他,就去浴室弄了点热水,打湿毛巾给他擦脸。
房间没有开灯,黑暗暗的,她坐在床边地毯,低头给他擦手,觉得发梢被柔柔抚过,许珈毓擡眼,对上他眼睛。
他的眼睛深邃漆黑,不声不响望着她,宛如一口死水不起波澜的古井。
两个人没有说话,她在那瞬间,陡然心脏处,泛起后知后觉的委屈。
她和他相处的日子太少了,少到一年过去,她也不过见他几面而已,他太忙了,忙着工作弄项目,忙着筹备手里的资金先做出成绩,忙着处理好所有人际关系,以便来年,他接手海庭,能够立稳脚跟。
可是这些他需要费劲维持的人际关系里,没有她的身影。
他好像默认,她会乖乖在家里,不需要操心,会一直等他回家,所以他慢慢忽视她的需求,渐渐避开与她的关系。
有时候许珈毓午夜梦回,梦见他时,竟然一时之间,也根本记不清他的模样。
她能记得的,只有曾经不算多么熟稔的相伴,以及江泊雪那一双,疏冷的眼睛。
记得他每每于烟烬后看人时,眼眸里那一星若有似无的,凉薄的情态。
可是现在他们都隐没在黑暗里。
她觉得他的模样,有些模糊了。
沉默半晌,床上男人忽然说:“你哭什么。”
许珈毓发愣,慢慢摸上脸颊,指尖触到温热的湿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知无觉,掉了眼泪,于是在那傻愣愣坐着。
江泊雪看着,几秒后,陡然轻笑:“不会是在哭哥哥长时间不回来吧?还是什么……”
江泊雪撑起身,伸手揉揉她发顶,话音很轻,就像是很多年前雷雨夜,她钻到他怀里,他认命哄小孩:“我不是和你说了,哥哥很忙,你要在家自己乖一点,我……”
“那你也不回信息吗。”许珈毓眼睛朦胧,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问出这种话。
他愣了一下:“什么不回信息。”
许珈毓说:“我发给你的消息,你都不回。”她沉默片刻,字句在嗓子眼里滚,再开口,已然有了哭腔,“你这么忙吗,连看我一眼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嗓音破碎,不像是质问,好似只是在很平静地朝他说自己心情。
房间安静下来,江泊雪指尖微顿,张了张嘴,片刻后没能说出话。
他再次沉默后才道:“那是因为哥哥……”
后面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许珈毓丢开毛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起身,嘴唇狠狠堵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