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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女生言情 >黔东苏维埃特区根据地 > 第三十七回 李天保卧病 离队心未离

第三十七回 李天保卧病 离队心未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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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枪伤时好时坏,天气不好的时候,胸口的弹片就隐隐作痛,像有虫子在里面爬。高烧不退时,总梦见自己站在沙子坡的万人大会上,红旗招展,像一片红色的海洋,贺龙军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梦见弟兄们举着大刀跟他喊口号,声音震得山谷都在响,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每次从梦里醒来,他都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染血的红旗碎片,那是从木黄峡谷的战场上捡来的,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都磨圆了。

一个雪夜,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把山林都盖得严严实实,连鸟兽的踪迹都被掩埋了。李天保躲在黑溪沟的山洞里,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怀里的草药早就用完了,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蜷缩在山洞角落,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意识渐渐模糊,仿佛看到了那些牺牲的弟兄在向他招手。就在这时,洞口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顶着风雪艰难地走来。

是文贵弟,当年六井溪神坛“七仙女”支队的首领,她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头上包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提着一个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积雪没到了膝盖。“天保哥!”文贵弟看到李天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上结成了冰碴。她快步走到洞中央,点燃带来的松明,火光瞬间照亮了她布满风霜的脸。这个曾经英姿飒爽的女子,脸上添了许多皱纹,眼角有了细密的纹路,眼神却依旧清亮如当年,像山涧的清泉。

她从竹篮里拿出一件棉衣,还有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饼:“快穿上,这是俺当家的棉袄,他说你比他更需要。玉米饼是刚烙的,还热乎着呢。”棉衣带着淡淡的烟火气,她又掏出一小罐药膏,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小心翼翼地给李天保换药,“这是用梵净山的草药熬的,加了蜂蜜和猪油,治枪伤特别灵,是山里的老郎中教我的。”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李天保穿上棉衣,吃着热乎乎的玉米饼,玉米饼的香甜混着草药的苦涩在嘴里蔓延,感觉浑身都暖和起来,冻僵的手指渐渐有了知觉。文贵弟告诉他,红军主力已经过了金沙江,正在往陕北前进,一路上打了好多大胜仗,总有一天会打回来解放黔东的。“这是我藏在墙缝里的。”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红军标语,纸已经发黄发脆,上面“打土豪分田地”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依旧能看清那遒劲的笔锋,仿佛能看到书写者坚定的眼神。

李天保握着那张标语,粗糙的纸张磨着掌心,感觉眼眶发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垮了,左臂因为感染开始溃烂,连举起大刀都困难,肌肉已经坏死,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但他让文贵弟找来纸笔,那是文贵弟儿子上学用的粗纸和半截铅笔头,他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歪歪扭扭地写下神兵坛规,“禁烟、禁酒、禁色、禁盗、禁欺辱穷人”,在后面添上红军的“三大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把这个交给娃娃们,”他喘息着说,每写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额头上渗着冷汗,“告诉他们,神兵变红军,变的是规矩,不变的是为穷人出头的念想。咱们举过黄旗,也举过红旗,都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受地主恶霸的欺负。”

文贵弟临走时,留下了一双纳好的布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针脚,像天上的星星,鞋面上还绣着一个小小的五角星,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是她连夜赶做的。“天保哥,一定要活下去。”她抹着眼泪说,围巾都湿透了,“等红军回来了,咱们还要一起干革命呢,还要看着孩子们在学堂里念书,不用再躲躲藏藏。”

春暖花开时,冰雪消融,山林里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李天保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但左臂彻底废了,左手连筷子都握不住,只能勉强用布条吊在脖子上,走路也一瘸一拐,左腿的旧伤在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他在老家后山的溶洞里又躲了半年,溶洞很深,像一条蜿蜒的巨龙,深处有股清泉,泉水清澈甘甜,据说能治百病。他每天用泉水清洗伤口,溃烂的左臂竟渐渐收口,长出了新肉,只是再也抬不起来,肌肉已经萎缩,比右臂细了一大圈。他在洞壁上刻满了弟兄们的名字,用烧黑的木炭一笔一划地写,李老五、张瞎子、李禄厚……每到月圆之夜,月光透过溶洞顶端的缝隙照进来,他就对着名字说话,仿佛他们从未离开,就在身边听他讲述白天的见闻。

可风声越来越紧,民团贴出的通缉令像雪片一样,村口、镇上的墙上到处都是,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李天保”三个字格外醒目,悬赏金额从五十大洋涨到了一百大洋。总有人在村寨附近盘查,问东问西,打探红军的消息。吴婆婆托人捎信来说,娄县长又加了悬赏,说要“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李天保”,连孩子都知道有个叫李天保的红军头领在被通缉。李天保知道,印江再也待不下去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回忆,却也充满了危险。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乌云遮住了月亮,连星星都看不见,正是赶路的好时机。他最后看了一眼天池坪的方向,那里曾插着他亲手竖起的“天下太平”红旗,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在风中摇晃。他换上一身粗布衣裳,打了补丁,和普通农民没什么两样,把半块红旗碎片和李禄昌的信缝进贴身的布袋,贴在胸口,能感受到布料下的温热。他在吴婆婆儿子的坟前磕了三个头,坟上已经长满了青草,他拔了拔草,轻声说:“兄弟,我走了,等革命胜利了,我再来看你。”然后悄悄离开了生活了半辈子的故土,像一阵风消失在夜色里。

他沿着梵净山的小路一路向西,山路崎岖,荆棘丛生,常常要手脚并用才能前进。白天躲在山林里,找个隐蔽的山洞休息,晚上借着微弱的月光赶路,饿了就挖野菜、摘野果,渴了就喝山泉,遇到小溪就顺便清洗一下伤口。左臂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但他咬着牙坚持,心中的信念支撑着他,他要活下去,要看到红军回来的那一天。走了整整一个月,鞋子磨破了,脚底板全是血泡,他就用茅草裹着脚继续走,终于抵达遵义湄潭县的一个偏僻山村——王家沟。这里群山环抱,远离尘嚣,一条小溪从村前流过,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有人知道外面的战事,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

他化名“李老实”,装作逃难的农民,经村里的老猎户王大爷介绍,到地主周扒皮家做了长工。周扒皮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满脸横肉,一双小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为人刻薄吝啬,对长工们非打即骂,克扣工钱是常有的事。但他看李天保老实肯干,虽然左臂不便,却有一身力气,干起活来不偷懒,便把他留下看守后山的竹林,管吃管住,年底给两担谷子当工钱。

长工的日子很苦,天不亮就得起床,劈柴、挑水、看管竹林,还要帮着地主家干农活,割稻子、种玉米、挑粪施肥,一天下来累得直不起腰,倒在床铺上就能睡着。可李天保不怕苦,比起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和山洞里的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已经算得上安稳。他住在竹林边的茅草屋里,屋子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破桌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白天他默默干活,不多说话,村民们都觉得这个“李老实”虽然话少,但人很实在,肯帮忙。晚上他就着油灯翻看偷偷带来的坛规手稿,上面添的红军纪律已经被磨得发亮,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他常常坐在门口,望着黔东的方向发呆,不知道李禄昌是否还在战斗,不知道文贵弟和吴婆婆是否安好,不知道那些牺牲的弟兄是否能看到今天的平静。

村里有个叫陈老根的长工,和他同住一个茅草屋。陈老根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四十多岁,脸上布满风霜,腿上有个奇怪的伤疤,说是早年被土匪打的,走路有点跛。他每天和李天保一起上工,却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在李天保咳嗽时递过一碗热水。有天夜里,李天保翻来覆去睡不着,胸口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他摸着胸口的红旗碎片低声叹气,想起那些牺牲的弟兄,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陈老根忽然坐起身问:“你也是红军?”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李天保耳边炸响。

李天保猛地警觉起来,握紧了身边的砍刀,刀柄已经被他磨得光滑。陈老根却从床底下摸出一个褪色的红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红军徽章,上面的镰刀锤头虽然有些氧化,却依旧清晰。“我以前在红三军团,湘江战役打散了,找不到部队,才躲到这里讨口饭吃。”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天保,带着试探和信任,“你的伤疤,是枪伤吧?我见过,红军战士身上都有这样的伤疤。”

两颗饱经沧桑的心瞬间靠近,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李天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讲述了木黄峡谷的掩护战,讲述了弟兄们的牺牲,讲述了自己的逃亡经历,说到动情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陈老根也讲了他的经历,他参加过红军长征,湘江战役中与部队失散,一路乞讨来到王家沟,隐姓埋名当了长工,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组织。“现在解放大军已经过了长江,贵州解放不远了。”陈老根压低声音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一直在悄悄联系失散的红军战士和进步群众,暗地里做着地下工作,迎接解放。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经验的人,一起干!”

李天保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当个普通长工,在这偏远的山村默默无闻地老去,没想到还能为革命做事,还能继续战斗。他紧紧握住陈老根的手,激动地说:“我干!只要能为红军做事,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跟着陈老根加入了地下党,成为了王家沟地下党组织的一员。他利用看守竹林的便利,把茅草屋变成了秘密联络点,在屋里挖了个地窖,藏着传单、文件和少量的药品。他和陈老根一起,在夜深人静时秘密印刷传单,用的是从地主家偷偷拿来的油墨和纸张,把解放军的消息、革命的道理印在上面,然后趁着夜色散发到附近的村寨,塞进村民的门缝里、贴在大树上。他教村民们认识“解放”“翻身”“平等”这些字,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他们讲革命的道理,把当年神兵坛里“灭丁灭粮灭捐”的誓言,变成了“打土豪分田地”的现实期盼,告诉他们好日子就要来了。

有一次,一股国民党溃兵路过村子,大约有二十多人,个个衣衫褴褛,却凶神恶煞,要抢粮食抓壮丁,把村民们吓得瑟瑟发抖。村长大气不敢出,只能点头哈腰地给他们端茶倒水。李天保看着溃兵们嚣张的样子,想起了当年在木黄峡谷的战术,他悄悄召集了陈老根和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低声说:“咱们不能让他们抢走粮食,更不能让他们把壮丁抓走!后山有个狭窄的山口,咱们在那里设埋伏,用石头和木棍就能对付他们!”

他带着村民们悄悄来到后山的山口,这里两边是陡峭的山坡,中间只有一条小路,正是伏击的好地方。他们在山坡上堆了很多石头和圆木,用藤蔓系好,等着溃兵进入埋伏圈。当溃兵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山口时,李天保大喊一声:“推!”石头和圆木滚滚而下,砸得溃兵们哭爹喊娘,阵型大乱。他虽然左臂不便,却凭着一身武艺和作战经验,指挥得有条不紊,让村民们用弓箭和鸟铳射击,用石头砸,把溃兵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不仅保住了粮食,还缴获了几支枪和一些弹药。村民们这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李老实”不简单,对他敬佩不已,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

1949年11月,解放大军开进湄潭县,红旗插遍了县城和各个村寨,锣鼓声、鞭炮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像过年一样热闹。李天保站在人群里,看着解放军战士整齐的队伍,他们穿着军装,背着步枪,眼神坚定,笑容亲切,和当年的红军一模一样。他想起了当年的红军,想起了王光泽师长,想起了李禄昌和那些牺牲的弟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陈老根拍着他的肩膀说:“天保哥,咱们等到这一天了!革命胜利了!”

解放后,李天保恢复了真实姓名,他的事迹被人们知道后,大家都对他敬佩不已,称他为“活着的英雄”。当县里的干部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只是说想回黔东看看,看看那些牺牲的弟兄,看看吴婆婆和文贵弟。回到杉树乡时,香樟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干粗壮,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树叶像一把大伞,遮天蔽日。吴婆婆已经去世了,村民们说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手里还攥着那根李天保没来得及还的银簪子。文贵弟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李天保回来,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直流。他们一起站在香樟树下,看着孩子们在红旗己,看到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们欣慰的笑容。

后来,李天保常常去县里的学校给孩子们讲故事。他会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新旧交叠的伤疤,那些伤疤像勋章一样闪耀着光芒:“这个是练神兵时留下的,这个是跟着红军打仗留下的。”他指着窗外的香樟树,树干已经粗壮挺拔,枝叶繁茂如伞,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你们看,树长大了,就像当年的念想,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我们当年打仗,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安安稳稳地上学,能过上好日子,永远不用再受欺负。”孩子们睁着好奇的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在他们心中,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就是英雄的化身。

夕阳西下时,老人坐在香樟树下,望着远处的山峦,晚霞染红了天空,像当年战场上的红旗。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又听见当年神兵们的呐喊,听见红军的号角在山谷间回荡,听见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他知道自己的心从未离开过队伍,那些牺牲的弟兄,那些未竟的事业,终究会在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他摸了摸胸口的布袋,里面的红旗碎片和信件依然温热,那是他一生的信仰和牵挂。

正如当年贺龙军长说的那样:“红旗不倒,火种不灭。”而他,就是那火种,在黔东的山野间,在湄潭的竹林里,静静燃烧了一辈子,把“灭丁灭粮灭捐”的初心,把“打土豪分田地”的信仰,永远留在了这片洒满热血的土地上,传给了一代又一代的人。香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路上红旗飘扬,英雄们正列队走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迎接他这个迟到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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