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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李天保卧病 离队心未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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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东的秋,带着肃杀之气,寒风掠过印江的山峦,卷得天池坪那面曾高高扬起的“天下太平”红旗猎猎作响。梵净山深处的溶洞里,潮湿的水汽凝结在钟乳石上,一滴一滴落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像是在为逝去的灵魂敲打着丧钟。李天保蜷缩在石床角落,面色如纸,左胸的枪伤渗着暗红的血渍,浸透了裹伤的粗布,左臂的刀伤已经化脓肿胀,泛着骇人的青黑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呻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洞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禄昌端着陶罐钻进洞来,火把的光晕在岩壁上晃动,照亮了他脸上还在渗血的刀疤——那是被敌军的刺刀划开的,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像一条狰狞的蜈蚣。“天保哥,药熬好了。”他蹲下身将陶罐递过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哽咽,“刚才去山坳里采草药,看见坡下有民团的马蹄印,至少有十几匹,蹄子上还沾着新泥,怕是离咱们不远了,咱们得赶紧换个地方藏身。”

李天保挣扎着坐起身,后背抵住冰冷的岩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岩壁上的水珠顺着脊梁骨滑进衣服里,激起一阵寒颤。他接过陶罐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着山野草药特有的腥气,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刚咽下去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沫,滴落在胸前的粗布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花。他望着洞壁上模糊的刀痕——那是三天前刻下的记号,当时独立团还握着三十八杆枪,还有五十七个能冲锋陷阵的弟兄,每个人都能喊出响亮的名字。而现在,只剩下他和重伤的李禄昌、李禄厚,还有这一洞弥漫不散的药味与血腥,以及满地无法辨认的血迹。

记忆猛地拽回那场惨烈的掩护战。1934年深秋的木黄峡谷,枫叶红得像燃着的火,将整条峡谷染成了血色。王光泽师长带着红六军团后卫部队被湘军周燮卿旅三个团围困在峡谷里,电台被流弹打坏,与主力失去了联系,弹药所剩无几,战士们的子弹袋都空了大半。李天保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敌人,为转移争取三个时辰”。当时他拍着胸脯向王师长保证:“只要印江独立团还有一个人喘气,就绝不让敌军前进一步!”王师长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手粗糙有力,带着枪茧的温度,说:“天保同志,我信你。记住,保存火种最重要。”

那天清晨,印江独立团的弟兄们揣着泛黄的符纸、握着磨得发亮的大刀,在浓雾的掩护下悄悄潜入峡谷两侧的密林。露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每个人的呼吸都带着白雾,却没人敢咳嗽一声。李天保记得自己站在山岗上,看着弟兄们把红头绳系在手腕上,把“刀枪不入”的咒语念了一遍又一遍,符纸在怀里被体温焐得温热。他忽然想起冉少波教的伏击战术,想起贺龙军长说的“打仗靠的是脑子,不是神符”,可那一刻,面对敌军精良的装备和严密的阵地,他知道这些曾经让神兵们充满勇气的符纸,终究抵不过冰冷的子弹,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血肉之躯和不灭的信念。

“吹号!”李天保拔出腰间的大刀,寒光在雾中一闪,映出他坚毅的脸庞。牛角号声刺破晨雾,带着苍凉而决绝的调子在峡谷间回荡。弟兄们像潮水般从林中冲出,嘴里喊着“神兵下凡,刀枪不入”的口号,朝着敌军的阵地扑去。枪声瞬间炸响,密集得像过年的鞭炮,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弟兄像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枫叶,可后面的人没有丝毫退缩,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往前冲,嘴里的口号喊得更加响亮。

李天保记得自己砍倒第一个敌军时,对方惊恐的眼神里映出自己沾满血污的脸;记得李禄厚被流弹击穿大腿时的嘶吼,他拖着伤腿依旧挥舞着大刀,把敌军的一个班长劈成了两半;记得弹药打光后,弟兄们用石头砸、用树棍抡、用牙齿咬,甚至抱着敌人滚下山坡同归于尽。他左胸的枪伤就是在掩护爆破手时留下的,子弹穿透胸膛的瞬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凭着一股狠劲扑倒了敌军的机枪手,用最后一丝力气咬碎了对方的喉咙。

最后撤退时,他亲手点燃了藏在茅草里的火药桶。火光冲天时,浓烟遮住了半边天,热浪灼得他脸颊生疼。他在烟雾中摸索着寻找战友,却只找到两个浑身是血的兄弟。李禄昌的胳膊被刺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简单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李禄厚的右腿已经无法动弹,裤腿被血黏在伤口上,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而他自己,胸口的血正汩汩地往外流,染红了衣襟,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任务完成了……”李天保咳着血笑起来,声音嘶哑如破锣,“王师长他们肯定安全突围了,咱们没给红军丢脸。”他能想象到王师长他们此刻正在安全的地带休整,或许正在为他们这些掩护的战士祈祷。

李禄厚趴在干草上,右腿缠着浸血的布条,闻言艰难地点头:“哥,咱们神兵的‘刀枪不入’是假的,但弟兄们的骨头是真的硬。”他说着掀开衣角,露出肚皮上狰狞的伤疤,那是当年在天池坪练“肚皮顶叉”留下的印记,像一条扭曲的蛇,“只是可惜了那些坛里的弟兄,李老五、张瞎子、狗剩……他们没能看到红旗插遍黔东的那天。”提到那些牺牲的兄弟,他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流下来。

李天保抚摸着胸口的伤处,那里还嵌着一颗没取出来的弹片,稍一用力就疼得钻心。他想起加入红军后第一次见到红旗的情景,那鲜艳的红色比任何符纸都让他心安;想起沙子坡万人大会上,贺龙军长站在土台上说“红军和神兵都是穷人的队伍,咱们要一起打土豪分田地”,台下的欢呼声震得山都在动;想起自己带领印江独立团改编时,弟兄们撕下神符换上红军帽的郑重,有人把神符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说这是念想。那些最初在天池坪设坛时的誓言,“禁烟、禁酒、禁色、禁盗”的坛规,终究是和红军的“三大纪律”融在了一起,用鲜血染红了前行的道路。

洞外忽然传来狗吠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树枝被踩断的脆响。李禄昌猛地吹灭火把,将陶罐倒扣在地上,浓稠的药汁在地上漫开,散发出苦涩的气味。三个受伤的汉子屏住呼吸,听着洞外的动静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民团士兵的嬉笑声和粗鲁的咒骂。“搜!给我仔细搜!娄县长说了,抓到李天保赏大洋五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民团的叫嚣声刺破寂静的山林,手电筒的光柱在洞口晃动,照亮了洞外杂乱的脚印和滴落的血迹。

李天保挣扎着摸到墙角的大刀,刀柄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已经变得乌黑。他刚想站起身,却被李禄昌按住。“哥,你不能暴露!”李禄昌从怀里掏出一包用荷叶包好的草药,塞进他手里,叶子上还带着露水的湿气,“我和禄厚引开他们,你往黑溪沟跑,那里有咱们坛里的老弟兄接应。记住,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才能看到红军回来!”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像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等李天保反驳,李禄厚已经拖着伤腿爬出洞口,故意将一个空药罐踢下山坡。“哐当”一声脆响在山谷间回荡。“在这里!往这边追!”他嘶吼着朝相反方向跑去,声音因为疼痛而变调,却带着决绝的勇气。李禄昌紧随其后,很快,枪声和怒骂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寂静的山林和洞中的李天保。

李天保望着洞口的方向,泪水混着血水滚落,砸在地上的药汁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知道李禄昌和李禄厚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的生机,这份情谊比山还重,比血还浓。他咬着牙撑起身体,左臂的伤口撕裂般疼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湿透了后背。黑溪沟的路他熟,当年在天池坪设坛时,他常带着弟兄们在这一带打猎,哪里有山洞可以藏身,哪里有溪流可以解渴,哪里有野兽出没需要提防,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月光透过树林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破碎的网,照亮了他滴落在落叶上的血迹,暗红色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走几步就忍不住趴在树上呕血,树干上留下一片片血污,怀里的符纸被血浸透,上面“刀枪不入”的字迹模糊成一片红,像一朵凋零的花。不知走了多久,他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响起天池坪神坛的钟声,“咚——咚——”悠远而肃穆,想起第一次设坛时,五百个弟兄举着黄旗向他宣誓的场景,那些年轻的面孔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张老五憨厚的笑,李瞎子眯着的眼,狗剩调皮的鬼脸……最后都变成了木黄峡谷里倒下的身影,定格在血泊中。

天快亮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李天保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一户农家的柴门前,倒下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天池坪的红旗在晨风中飘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柴房的草堆上,柔软的干草带着阳光的味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用捣碎的草药给他敷伤口,草药散发着清凉的气息,缓解了些许疼痛。“娃啊,我认得你,你是天池坪设坛的李天保。”老婆婆叹着气,用粗布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往他嘴里喂米汤,“我儿子当年入过你的坛,死在攻打德江城的战场上。你们是为穷人打仗的,俺老婆子不能见死不救。”米汤温热,带着淡淡的米香,流进喉咙里,暖了心窝。

老婆婆姓吴,村里人都叫她吴婆婆,儿子是当年天池坪神坛的弟兄,牺牲后就剩下她一个人守着老屋,靠着几亩薄田和纺线织布过日子。她把李天保藏在柴房的地窖里,地窖阴暗潮湿,却很隐蔽,铺着厚厚的干草。吴婆婆每天给他换药送饭,对外只说家里来了远房亲戚养病,得了风寒,见不得风。李天保在吴婆婆家藏了半个月,胸口的伤渐渐好转,能勉强下地走路了,可左臂的溃烂却越来越严重,常常疼得他整夜睡不着觉,夜里总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呻吟和老鼠窸窸窣窣的叫声。

一天夜里,吴婆婆端着油灯下地窖,灯光摇曳,照亮了她满脸的皱纹。她忽然压低声音说:“不好了,民团在挨家挨户搜查,说发现了红军的踪迹,已经在村头闹了半宿了。”她从墙角搬开一块石板,露出挖的,你先躲进去,我去应付他们。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李天保刚钻进暗洞,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粗暴的踹门声,“哐当”一声,木门被踹开了。“吴老婆子,看见可疑的人没有?有人看见一个受伤的红军往你这边跑了!”民团团长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响起,带着蛮横的嚣张。他听见吴婆婆镇定地说:“老总说笑了,我这孤老婆子家哪会有什么红军,就我一个人守着这破屋,你们要搜就搜吧,别弄坏了东西就行。”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音,碗碟破碎的脆响,脚步声在柴房里来回走动,离地窖口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李天保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刀柄被冷汗浸湿,心想若是被发现,就拼个鱼死网破,绝不能连累吴婆婆。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狗吠,有人喊着“好像在那边!快追!”,民团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天保从暗洞里爬出来时,看见吴婆婆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剪刀,指节都泛白了,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能再留你了,”吴婆婆把一个布包塞给他,里面是几个红薯和一包草药,红薯还带着余温,“往六井溪走,去找宁国学的婆娘,她男人当年也是你们坛里的,她会帮你的。”她又取下头上的银簪子,那是一支雕花的梅花簪,是她的陪嫁,塞到李天保手里,冰凉的银器带着老人的体温,“这个能换点盘缠,路上小心,夜里走路别靠水边,山里有野兽。”

李天保望着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他知道这根银簪子是老人最贵重的东西,却要送给素不相识的他。“婆婆,等红军回来了,我一定来接你,给你养老送终。”他“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转身消失在夜色里,不敢回头,怕看到老人不舍的眼神会忍不住留下。

接下来的日子,李天保在村民的掩护下辗转于各个山洞。有时藏在宁家坪的岩洞里,岩洞很大,能容纳几十个人,洞壁上有先民留下的壁画,画着狩猎和祭祀的场景。宁国学的婆娘每天给他送吃的,她男人牺牲后,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却总是把最好的干粮留给李天保。她讲“七仙女”支队的姐妹们如何乔装成农妇给红军送情报,把情报藏在发髻里、鞋底里,甚至孩子的襁褓里;如何在战场上和男人们一样冲锋陷阵,有的姐妹被抓住后宁死不屈,被敌人活活烧死,死前还在喊“红军万岁”。

有时他躲在稳坪的地窖里,地窖很小,只能勉强躺下一个人,是张羽耀的后人偷偷挖的。张羽耀的孙子才十五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每天夜里给他送吃的,说张头领牺牲前还念着他的名字,说一定要把“灭丁灭粮灭捐”的誓言守下去,等红军回来,让穷人过上好日子。孩子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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