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2 / 2)
凤兮眼皮轻敛,目光扫过她脸庞,“你确定吗?没有记错?”
他没有用审问的语气,而是以平常谈话的口吻。
可越是这样,反而心慌不停。
虞小青捏紧裙摆,不再敢答。
察觉她的紧张,凤兮别开视线,直起身来,站着不动。
“若是记错了,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实情。”
虞小青猛地吸气,发懵的头脑立即清醒。
该来的还是来了,再藏掖下去,没有这个必要。
虞小青酝酿一番,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全说出来,压抑的心事好似得到释放,浑身轻松了很多。
“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事到如今,只能认罪。
她低下的头再次扬起,“可分明是他们轻视人在先,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这样也有错吗?宥棋为了护我身受重伤,他没有罪,是我触犯了堂规,殴打同窗。督长要罚请罚我一人,勿责宥棋!”
凤兮沉默良久,说话的语气好似回到了两年前,不过这次,他没有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好,我知道了。”他缓慢的步子依着她前行。
少年没有发话,安静了一路,虞小青同他一起出了少学院,来到行军堂的医馆。
王宥棋恢复了几分活色,躺在榻上吃着太医送来的吃食,肥糯的脸颊经过咬合一颤一颤的,浑像吃饱喝足的小胖猫儿。
虞小青加紧步子过去,“你好些了没?”
沉迷美食的王宥棋吓一大跳,从榻上跳了起来,扯到胸口的伤,疼得嘶气发凉,惊魂未定地摆手说:“没事没事……”
虞小青自然不信,却也不好说什么,安静地坐守在旁。
督长还在,她话不能多。
王宥棋正好奇她为什么不说话,转头就看到门口的凤兮,哂笑一声:“督、督长……”
“嗯。”凤兮轻应,靠窗入座,简单问他身体感受状况,再无多言,去另一间找人谈话了。
至于是谁,不得而知。
趁此,两小孩赶紧说起悄悄话。
虞小青刚要开口,就被王宥棋抓住手腕,几欲痛哭流涕。
“你知道督长为什么去找你这么晚吗?他得知我受伤后先来医馆看我,发现我的伤并非简单地摔伤,而是有力地砸撞所致……他单看伤口就能看出来,真是太可怕了……”
怪不得,他找到自己的第一句便是问伤。
虞小青:“那你说是孟常再了吗?”
王宥棋摇头,“我什么也没说,不过……你那脚踹的不轻,姓孟的估计这会儿都还在痛,以督长的火眼金睛,你觉得他会看不出来?”
一边捂胸,一边表情痛苦,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有问题。
“这倒也是……”虞小青道,“诶,督长是不是问你事情的经过了?”
王宥棋见她神情有丝愧意,不太敢直视自己,便猜想凤兮督长去问了她因果。
虞小青颔首承认。
王宥棋长吁一口气:“本来就闹过了,该来的还是会来,尽管错先在他们,我们也违纪了,也得受罚。”
“我帮你求情。”虞小青不想欠人情,能得同窗友良相伴已经很不错了。
王宥棋笑了笑:“我虽未出手,却也触犯与同窗发生口角的违律,免不了的。倒是你,为了帮我还手,触犯的违律更重……”
虞小青摆手,“一报还一报,如果可以,我们就算两清了!”
这边叙旧完,医间多了一位旧仇。
孟常再捂着胸口,一脸沉闷苦色,进来时愤恨地看了他们两眼。
真是冤家路窄!
虞小青看他怎么都不顺眼,狠狠泼下一盆冷水,“这是医馆,你来这儿干什么?”
孟常再毫不客气地坐在另一张病床上,颇有气势地回道:“怎么,医馆是你家开的?写你名字了还是买你家的田地了?要不要我叫家里人花重金买下这里,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而你们只能滚去外边吃泻药!”
虞小青刚得心得教训,不会再意气用事,忍住火气,耐心解释上句话的意思,“我是说,这是人用的医馆,没有兽医。”
孟常再算是发现了,她就是一个嘴毒的小毒虫。
“你什么意思?骂我是畜生?”他气得磨牙,碍于隔壁有督长在,只好强忍脾气,何况身上还有伤,不好太嚣张。
虞小青冷笑一声:“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你!”孟常再手指向她,最终颤颤收手。
不行,她那一脚给自己踹出心里阴影了,要是她又来一脚,那他不得原地上西天?唐僧去西天取经都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他倒好,只用挺过两个旋腿踢便可直上云霄,还能见见祖宗。
早知道行军堂会有这么多奇葩,他直接一哭二闹三上吊,死都不听那老两口的进堂入学。
孟常再觉得自己甚是造孽。
房间的和谐氛围变得怪异安静,三个人,一对二,大眼瞪小眼。
虞小青回顾和凤兮督长的交谈,她选择无视孟常再,把注意力转移到隔壁。
静悄悄的,她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粗沉嗓音。
凤兮在和这个男人谈话,聊着王宥棋的伤势。
虞小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听着隔壁细说长谈起来,说到王宥棋伤由的关键处,凤兮顿住口,从容道来,“他们几个在钟台边摔的,少学院以后会在那处多加防范,王老爷不必过于忧心,关于令孙受伤一事,我们会给王老爷一个交代。”
男人语气略有不悦,“少学院养育这么多孩子,理应严谨才是,连个地方都做不好,你让我如何信你们?人都躺床上了凤督长,你让我这个做爷爷的如何冷静?要不是你们不说,我可真是难以相信我的宥棋会在行军堂摔成这般惨……简直荒谬!”
王宥棋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少学院不留人过夜,学徒们放学就回家,他的伤瞒不了,必须讲明以证行军堂严明。
不过,这借口确实牵强了些。
别无他法。这些孩子大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为了避免两家之间的冲突,不能表明孩子们的矛盾,能够私下解决尽量私下解决,避免愈演愈烈。
王老爷不太愿意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废话,叫他督长完全是看在易少将的面子上。
凤兮也没多说,把王宥棋受伤缘由圆得差不多了,以诚恳之态聊表歉意。
“请王老爷放心,事后我会禀明易少将,还您孙儿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意味着少学院有错,护学徒不周,要偿还之。
听到要传到易简那里去,王老爷神色缓和许多,说话少了几分刻薄,草草几句收场就往这边走来。
三个孩子不敢动弹分毫,面面相觑,胆战心惊者只有孟常再。
这个臭老头,竟没把凤兮督长放在眼里,不过说来并不稀奇,督长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虞小青快步回到原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门被人推开,老者面色威严,扑面而来的贵气直叫犯错的孩子心里寒颤。
王老爷扫视的眼睛飘定榻上的王宥棋,连走带跑地扑到榻前,嘴上心疼不停,又要解开他的衣服看伤。
王宥棋忙叫他打住,不愿给看,“我没事爷爷,只是摔伤了,没什么大碍。”
凤兮和武师后面跟来,在旁立着。
王老爷继而追问:“真是在钟台摔的?”
他这话,分明是不信凤兮所说。
王宥棋看了凤兮督长一眼,回应称是,按督长说的来,死不改嘴,终于说退了爷爷。
另一侧,孟常再完全不敢看这一幕,就差找个地方钻进去躲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
王老爷观察过这一男一女的娃儿,看男娃捂着胸口,认真询问:“你也是去钟台玩摔的?”
孟常再冒了半身冷汗,对上他的虎眼,半句话都憋不出来,愣愣的。
也许是求生欲太强,他很快醒神,脱口回应:“是,不小心和王宥棋一起摔的。”
王宥棋神色不动,只是抽了抽嘴角,没有反驳。
凤兮在一旁没有出声。
不知真相的武师以为这就是来龙去脉,上前再表歉意,王老爷念在他是行军堂专请的老师的份上,不予为难,回得客气敷衍。
快要结束时,王老爷才对凤兮表明来意,他要带王宥棋回家养个几天再来。
行军堂一退不能再进,王老爷只得出此下策,而凤兮担为督长,由他上报通过。
事有起因,自然会允。
说走就走,外面侯等的王府家丁马上进来把王宥棋擡了回去。
这次闹剧荒唐地结束,接下来便是真正的有因必有果了。
凤兮先请武师回去管那帮孩子,这样才更好敞开门窗说亮话。
“你们两个,出来。”
少年把人叫到僻静之地,挨个问话,进行调解。
虞小青很是委屈,“凤兮督长,是这个王八先找我茬的,要道歉也是他先。”
她扭过头,拒绝先低头。
孟常再也不肯,他也不服,“她踹人踹得那么狠,连道歉都不肯,凭什么!”
虞小青:“除非你先给王宥棋道歉,我就给你道歉!”
“道就道!你别以为你很了不起!”
孟常再也不知哪来的情绪,鼻子有些发酸,昂着头,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凤兮在他们两人间来回地看了一遍,感觉有点头疼,无奈道:“吵完了吗?”
“没有吵。”虞小青回得嘴快。
凤兮没有理会,接着道:“吵完了便回去把院规抄了,抄完才能放学。明日领罚,我会亲自监督。”
孟常再没心思管他动不动真格,反正被踹得那么狠了,大罚小惩都是过家家,有本事放马过来,他倒要看看自己的命有多硬。
嘴硬哥安分了一回,乖乖应下。
凤兮没有久待,说完就离开了。
虞小青在原地黯然神伤。她还没说话呢,怎么人就走了?
她以为和他的特殊相遇,得到的对待可以和别人不同。
没有,并没有。
记忆把她困在过去,产生的执念在经年之后,有了一丝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