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1 / 2)
第101章
因为有高宾在旁帮衬,赵执的休假告的十分顺利,罗齐中近来也在忙举荐考试的事,眼见衙门的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没过多为难。
可就在殷府家主归来的次日,赵执又被急急召回衙门处理公务。
龙彪死了,他的遗孀陶氏今日来衙门,是为定案消籍,做些后事处理,这件事情霓璎早就跟赵执打过招呼,所以赵执心里有数,在衙门看到一身俏白头簪白花的陶禧时,一点也不意外。
反倒是陶禧,还没从徐新已死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又在看到赵执时正愣住。赵执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离开太平县不过数月,回来时竟已完全变天,不复从前。
不止陶禧,高宾为何急急召他回来,赵执也能想明白。当日龙彪与徐新生出龃龉,隐隐有另立门户自寻出路的事态,还频频去接近肖老大,是赵执出面替肖老大挡了这个无妄之灾,以自己的名义替龙彪牵了个线搭上殷家的生意。
谁曾想龙彪和他的那些兄弟一去无回,没多久徐新也死了,本事太平县固若金汤的一帮顽固势力,数月的功夫竟然分崩离析,做主做事的,成了他赵执,但凡高宾多长个心眼,晚上睡觉都能惊醒了坐起来,疑心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然而没有。
或者说打着灯笼想找个猫腻都找不出。
龙彪死于登州一带的海盗作乱,事情是经过登州官府审查后定案的,如今不过是把案子送回原籍所在官府做个定案,赵执就是再厉害,手也不可能伸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龙彪本来就有心走商营生,整件事看起来就是他倒没,出门没看黄历,高宾也无从质疑。
没多久,罗齐中也亲自来过问此案,同样是问赵执,赵执作无事人一般,怎么回答高宾就怎么回答罗齐中,可罗齐中显然没有高宾那么好糊弄,想的也更深远,赵执面上不动声色,但暗中观察罗齐中几眼,心里不免生忧。
从腊八施粥开始,殷家行事风格虽不张扬显眼,但做的每件事都难以让人忽视,虽然之前曾出面应付安抚过罗齐中,但如今相继参与筑坝、助学,无形间偏向宁县更多,虽说龙彪之死看起来没什么猫腻,但若罗齐中心存怀疑,转而从殷府这里下手探查,也不知会牵扯出些什么事来。
罗齐中到底没能从赵执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大致了解过情况后,让赵执按章处理,高宾接了赵执的人情,眼下见罗齐中都没多问,自然也不会再多嘴。
人死如灯灭,到官府这里也就一纸文书的事情,赵执出来的时候,听到几个闲着的吏员低声议论陶禧。
因为徐新的关系,太平县衙的人对龙彪都很熟悉,自然也知道他当初大办宴席娶的美娇娘,龙彪就这么死了,舍了个娇俏娘子,也不知这女人能守多久,越说越没边,几人语气暧昧的说着女要俏一身孝,那陶氏穿一身素衣可真带劲,龙彪没福气。
正聊着,一道冷声从后面响起:“这么闲,要给你们找点事吗?”几人噤声僵住,回头见是赵执,纷纷笑着打哈哈,脚底抹油溜了。
赵执擡脚正要走,余光里瞥见一抹素白,转头看去:“张娘子?”
陶禧就在不远处,她红这一双眼,冲赵执扯了扯嘴角,点头示意。
赵执皱皱眉头,想来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她分明躲着都听到了。他对这个张氏没什么太多的怜惜和动容,不过是想到了母亲。
父亲刚去世那段日子,也有人这样议论她。
毕竟赵坚还在世时,把她宠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凡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这个女人一个人是守不住的,可她不仅守住了,还把自t己禁锢在那段回忆里,根本走不出来。
赵执短暂的出神,人已至跟前。
陶禧端着仪态,冲赵执盈盈一拜:“许久不见,想不到赵大哥已是罗明府的得力干将,赵大哥果然是年轻有为,不似我夫君……”说着眼眶更红了。
赵执扫她一眼,淡淡道:“嫂夫人也莫要过于伤怀,家中新丧,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嫂夫人请放心,衙门这边没什么复杂手续,我这就去处理,今日就能办好,也不必嫂夫人一趟趟来回奔忙。”
又是那句疏离的“嫂夫人”,陶禧眼神一暗,眉头也紧了紧,眼见赵执要走,她擡脚追了一步,明显压着声音,又有点怕叫不住他的急切:“昨日……”
赵执果然顿住,回头看她,陶禧定定神,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更低:“昨日,你怎会去殷府,还……”
还一副熟门熟路,无所顾忌的样子。
殷府明面上是陶薇宁当家,可真正做主的是崔霓璎,她怎么可能允许有人这样来去自如。但若他真的和崔霓璎有什么关系,那他挤进这太平县衙谋事,就值得探究了。
陶禧泪眼盈盈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番探究心思后,又是控制不住的纠结。
早知今日,她当初无论如何也该选他的,无论外貌,能力,甚至品性,他都胜过龙彪太多,方才他对她的维护,她都听到了。
“嫂夫人昨夜可是宿在殷府?”赵执不答反问,听得陶禧一愣,下意识环顾左右。
她知道崔霓璎藏着身份,若这事是从她嘴里泄露,崔霓璎肯定会杀了她,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才更应该小心谨慎,不要暴露关系。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陶禧对赵执的立场不明晰,话便说得含糊。
赵执轻笑一声,也学她压低声音:“我是去殷府了,可我去得快溜得也快,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倒是嫂夫人,都被留宿府上了,想必是有交情的贵客。”
“倒也没有……”陶禧矢口否认,赵执扯扯嘴角,没有与她分辨,让她稍作等候便直接去卷房找户籍了。
自他进衙门开始,这些从前被徐新搞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全部上手整理过,正如他所言,很快便处理完毕,一路带笑的将人送出衙门,确保这位龙夫人不会频频再跑衙门。
处理完了手头一堆杂事,赵执心里又痒了。
果然不能闲下来,否则容易想些有的没的,明明那女家主才回来第二日,他却觉得像是第二年。
终于还是没抵住想念,赵执从衙门离开,一路绕到殷府门口,看门瞧见他,刚想说什么,赵执却先一步表示自己与樊娘子有约,有事才来的。
对方狐疑的看他一眼,只好让他稍后,擢人进去通传。
书房里,陶薇宁一早起来便来了霓璎这里,两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多事信里说不详细也不方便说。
只不过,陶薇宁以为她要问陶禧和龙彪,或者幽州那边的事,再谨慎些,也会问这一路上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有什么需要后续补牢。
可这些她都没问,问的最多的是航海行船——突发气候的应对,方向掌控,海上遇贼的应战策略和船的战损程度,她问的很细也很认真,陶薇宁拿出一册手劄给她。
从前她没机会接触这些时,只能得到什么心得就及时记载下来,后来养成习惯,所以出海期间,她一直保持着记手劄的习惯,每一日的情况都删繁就简记录在册,一目了然。
陶薇宁不动声色观察着崔霓璎,却始终无法从她淡淡的脸色上看出任何态度,心里提着的一口气上来也下不去,像在等待先生批卷的学生。
霓璎看的很认真,翻完这一册,她总算露出一抹笑:“写的不错。”
陶薇宁悄悄舒了一口气,也多了底气:“这算是通过考核了吗?”
“不算。”
猝不及防的答案,陶薇宁刚舒出的一口气又原路堵了回来,脱口而出:“那怎样才算?”
霓璎取过一封公文递给她,陶薇宁接过看完,略显疑惑的看向她:“这是官府的榷茶文书。”
陶薇宁没懂:“这与我有何关系?”
崔霓璎语气淡淡道:“从今年起,大缙各州官府正式开始征收茶水,而榷茶的第一步,就是对私茶的严查与杜绝,也将对大缙之内凡有规模的茶园进行监管约束,每年的产量与贩销流向都得有一个清晰明确的账目。”
霓璎告诉她,自己不久前刚刚收了一批茶叶,今年开春后也在持续收购,依照现在的行情茶叶价格会比之前有所增长。接下来,她要把这批存货销出去。
陶薇宁一个不会做生意的都听愣了,她在榷茶钱不销反进,如今榷茶价高,她反而又要开始销货?陶薇宁直觉她所谓的销货怕不是什么正经途径,又联系到自己,心跳猛的重了两下:“你大肆购茶,是为这时候贩私茶?你要我帮你开道?”
霓璎没说话,又将一份对外开市的文书递给她。
陶薇宁脑子嗡嗡的:“你……你要做互市买卖?”
“不是我。”霓璎缓缓开口:“浑国有马,大缙有茶,多年来明面上虽然禁止互市,但剑南一带一直偷偷开着这个口子。如今正值大缙榷茶初期,也是审查最严苛的时候,剑南一带所有产茶之地都受到朝廷监管,短时间之内怕是打不通朝廷的渠道,可他们与浑国的交易却是刻不容缓,所以他们应当很需要我手里这批货。”
陶薇宁心神微乱:“你要把你手头收购的茶送往剑南?你也说剑南一带监管严格,我要如何将这些货私运过去?”
霓璎取一副新的水域图在她面前打开,上面绘制的是山南至剑南一带的水文图,路线都以朱砂着重标记过,在看到“龙岩峡”时,陶薇宁脸色煞白,搭在身前的手骤然握紧。
她倏地擡眼,语气里带了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霓璎垂眼看着图:“你不是问怎么去吗?向西,逆江入蜀。”
陶薇宁气息急促,旧日的记忆全都涌上来,激红了眼眶。多年前西南叛乱,先帝曾为蜀王,为显君主恩威而选择亲自南下,在崔钧和裴晞的伴行下,走的就是这条逆行入蜀,一路上无数奇景险阻的水陆。
龙岩峡原本不叫龙岩峡,是因船队在那里发生了意外,崔钧与裴晞以身护驾,惨死在此,后先帝回朝后下旨追封二人,也将这地方改名为龙岩峡,地方官府划分辖地时,也将这一片列入禁区,所以至今为止,这段路都可以算是通往蜀地的一条暗道。
这条路,说是让陶薇宁的人生遭逢巨变的罪魁祸首,她如何能心平气和。
陶薇宁轻轻侧首,泪珠滚了出来。
“你不是很好奇当年的船难到底是不是意外吗?亲自走走看不就知道了。”
陶薇宁轻轻一颤,带了点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她:“五娘……”
“其实我也很好奇,这条路是不是真能走死人。”霓璎看起来比陶薇宁冷静许多,可眼中异常沉冷的神色,到底暴露出几分异常:“你是陶大人亲自教出的最好的学生,若你都能走过去,以陶大人当年的经验和阅历,岂会因为督造之过而生祸事呢?”
霓璎轻轻擡眼,望向陶薇宁的眼神逐渐平静,甚至扯了扯嘴角:“不是想证明吗?为自己也好,为陶大人也罢,机会就在这里,选或不选,全在于你。”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陶薇宁来说,根本是想都不用想。
能证明自己,能以己之力替父亲正名,是她过去无数个日夜都渴求企盼的事情,可如果这件事里同时参与了崔霓璎,陶薇宁就不得不多一层谨慎。事关她的父母,甚至先帝,如果这件事真的有人为的成分,她不敢想崔霓璎会闹成什么样子。
陶薇宁不知道自己犹豫了很久,直至崔霓璎忽然身手准备收起路线图,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扑身上前连图带手一起按住:“崔霓璎,你信我吗?”
霓璎被她按着手没法动:“我若不信你,又岂会把事情交给你。”
陶薇宁:“你若信我,不止可以把事情交给我,有些话也同样可以对我说。从你找到我,几t次三番帮我救我,即便不谈情义,仅是救命之恩也足够我欠你许多。崔霓璎,上一辈的恩怨我们无法左右,无论前情如何,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此事对你我皆影响深远,我们可以,也本该一起面对。”
她的话说的真挚动情,目光也细细打量着崔霓璎的反应,眼见着她神色里似有动容,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紧接着是一阵阵娇滴滴的痛呼。
霓璎眉头一皱,抽手起身推门出去,看到了院子里摔的四仰八叉的人,身边还倒了个梯子。
“你干什么?”霓璎过去将人扶起来,顺着梯子倒下的方向往上看:“闲的揭瓦?”
璇音摔了跤本就恼火,一听这话直接甩了她的手:“谁闲得慌,我又没有白吃白住,我帮你赎人又送人,花的可都是我自己的钱。”
霓璎:“我又没说什么。”
“我也是就事论事。”说话间瞥见了屋里跟出来的陶薇宁,璇音连忙扯扯衣裳站起来,“如今春暖花开,正当郊游踏青之时,往年在长安不知多少邀约冲着我来,曲江歌舞邙山踏青,不比你窝在屋子强得多!”
她扶着霓璎的手站起来,陶薇宁也走过来:“璎娘,这位是……”
霓璎没有遮掩,为二人做了引见,璇音早就认识陶薇宁,可陶薇宁却是第一次见到名响长安的璇音娘子,继而想到从前还没认识崔霓璎时,就听人说过她一个女儿家,曾跟着家中兄长去平康坊看歌舞,他兄长为此还被狠狠责罚过。
陶薇宁本以为这只是崔霓璎一时之举,后来认识她了解她,也知她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人,只是没想到,她与这位璇音娘子并非一时好奇的一面之缘,分明往来甚密。
平康坊的舞姬的人脉关系何等驳杂,再联想到崔霓璎筹谋的这些事,陶薇宁本就提着的心一下掉的更高,总觉得她与这位璇音娘子相交怕是另有目的,稍有不慎恐会万劫不复,是以再看这位璇音娘子时,眼神便变得复杂起来。
“璇音娘子,久仰大名。”陶薇宁语气淡淡的与她打招呼。
不想这女人一脸傲气的笑:“是吗?可我没怎么听说过你呢。”
霓璎眼神一动,看了璇音一眼。
陶薇宁眉头微皱,身边的厉全昆往前走了一步,她伸手拦住,冲对方笑笑:“无妨,今日认识了。”
璇音还想说什么,陡然发现崔霓璎投来的目光,不由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最终没说出口:“我方才想上屋顶晒太阳的,惊扰到你们说话,抱歉。你们继续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璇音说完扭头就走,她也不知自己的耳力为何变的这么好,都走出一段了,竟然听到那个陶薇宁对霓璎说的半截话:“你怎么与她……”
与她什么?
怎么与她这样的人成了朋友?
还是怎么与她交心
璇音心里冷笑,那你就慢慢奇怪吧。心情到底不好,冷着脸往大门走,刚到门口就看到了正准备登门拜访的人。
璇音眼睛一眯,一大半恼火顿时转为玩味,就这么盯着他。
赵执也看到了璇音,以及她脸上转变时一闪而逝的恼火,有前因铺垫,眼下的情绪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唷,樊娘子。”赵执笑着与她打招呼,璇音却觉得他的笑过于刺眼,也是因有那次喝酒的交情,她才会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对崔霓璎来说是有相似点的,没道理她现在不高兴,他却能轻轻松松。
“赵司佐,怎么有空来府上啊?”璇音也不出去了,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盯着他,赵执走过来,亮了亮手里的食盒:“之前与殷管事提过一道一兔三吃,早说过要请她尝一回,不料近来忙于公务没有机会,这不今日得了空,便过来了。”
璇音阅人无数,眼底泛起促狭,朝赵执走了一步,“是她馋肉,还是你馋肉啊?”
赵执笑着没说话,与她拉开一步距离:“樊娘子说笑了。”
“的确是说笑,以赵司佐如今的本事,要找个女人还不容易吗。怕是你招招手,多的是人愿意自荐枕席呢。”
赵执眉梢微挑,总觉得她这话有深意:“樊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我没什么想说的,不过有人可能想说,寡妇新丧,多得是委屈和私房话,想说无人听。”
赵执脸色微变,“樊娘子什么意思?”
璇音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那日陶薇宁回来,她亲眼所见那陶禧看他的眼神不一般,恰如他乡遇故知,久别又重逢,男人和女人之间还不就那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