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2 / 2)
璇音机灵,赵执也不傻,同样是混迹三教九流之地,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正经起来:“樊娘子,我与张氏清清白白,你莫要乱讲。”
她乱想还是其次,就怕她跑去殷倪面前胡乱分析,如今家主归来他不便频频登门找她,若是给了她空隙生出误会,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璇音哼笑一声,作势要走,赵执抢先一步拦住她,还没开口,余光瞥见有人出来,两人一起转头,就见霓璎站在几步之外,面色平静的看着他们。
璇音见到她,先是面上一喜,然后又想到什么,嘚嘚瑟瑟的挑了挑眉,霓璎看她一眼,脸上露出些无奈的表情,又看赵执:“有事?”
赵执笑着上前,将手里的兔肉一提:“之前与你提过的。今日正好有机会,带来给你尝尝。”他朝她身后看了眼,语气收敛些:“是不是不方便?”
霓璎若有所思,摇摇头:“不会。”然后看向赵执:“既然来了就留下用饭吧。”
赵执又往里面看了眼,还是那句话:“方便吗?”
霓璎的理由信手拈来:“殷府出钱为两县筑坝,你即是中间人,家主少不得要见见你,与你问些相关事。”
原来是这样,赵执定了神:“明白。”
陶薇宁的确想知道崔霓璎到底在搞什么鬼,听说赵执登门,她赶忙换了套衣裳出来,经过这段时间的锤炼,气度倒是端稳了,与赵执打了照面,两厢坐下对谈,听着听着,陶薇宁心间诧然,不免又往霓璎的方向看。
短短数月,这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不信没有崔霓璎推波助澜。
她到底想干什么?
陶薇宁神色游移,殊不知全被一旁的年轻人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席间宴罢,陶家主提出想要去瞧一瞧宁县正在修筑的堤坝,霓璎便吩咐人去准备车马。
趁着家主回房更衣的空荡,赵执悄悄去找霓璎,与她说了女家主的异常。
“你是不是瞒她什么事了?还是又偷偷做了什么?”赵执按着分寸,只问要点,不究根源。
霓璎刚净了手,刚要擡手,赵执已顺手扯了软巾包住她一双手轻轻擦拭。
她这才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不好说。”赵执慢吞吞嘟囔,对她全无隐瞒:“之前腊八的事情,我与你打过一次招呼的,她想从我这里套话,大抵在疑心你什么,你若要欺上瞒下,好歹也做的干净点,今日也是,总觉得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霓璎本由着他擦手,闻言眼神微动,似在思索什么,过后问:“当真?”
赵执不信她自己感觉不到:“你说呢?”
霓璎敛眸:“多谢你提醒,我记着了。”
赵执隔着软巾的手动作一顿,擡眼看她:“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霓璎亦擡眼,这次她没提醒他之前曾许下什么诺言,而是问:“你想知道什么?”
赵执将软巾丢开,拉着她的手扯到怀里,手臂横过她的腰,一双眼目光灼灼,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想你好好的。”
霓璎微微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忽道:“今日还有事吗?”
赵执摇头,告诉她自己已经处理好了衙门的事,霓璎点头:“你先去趟宁县衙门找康县令,告诉他家主将前往拜谒,也想看看如今的筑坝进度,让他派人领着,你之后无事的话先别走,晚点陪我去个地方。”
赵执微愣,霓璎偏偏头:“怎么,没空?”
赵执连忙摇头,他只是在刚才那一刻,忽然觉得她的态度似之前又有不同,好像在松动,在转变。
这个感觉令他忍不住雀跃欣喜,可还不等表露,又立刻强行压了下去,不敢泄露半分t,他松开手,再无半点留恋拖拉:“我马上去!”
……
康珈见到陶薇宁时,眼神短暂的往霓璎身上瞥了一眼,但见她眼观鼻比关心,俨然一副随从主管的姿态,便再没往她那处看过,又与陶薇宁浅谈几句,康珈心神渐定,应对起来也更加游刃有余,抽出空亲自领着人去了趟河边查看筑坝进度。
陶薇宁有心打探,但一路问下来收获寥寥,甚至疑心崔霓璎是不是真的善心大发在做好事。
看完已是黄昏时分,康珈作为县令,屡次接受殷家义举相助,眼下殷府家主归来,他怎么也得将面子做足,遂特令师正去筹备宴席,陶薇宁本想拒绝,看了霓璎一眼,就见她垂眸静坐,没有任何态度,便只能应声答应下来。
结果崔霓璎压根没准备陪同,直接把她扔这儿应酬,陶薇宁忙拉住她:“你不怕我露馅?天色都暗了,你去哪里?”
“幽会。”霓璎答的面不改色,陶薇宁惊愕不已:“什、什么?”然后一路目送崔霓璎到门口,车马已在等候,旁边站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一见到她便露笑,手还伸了一下,像是要牵她,大约察觉时机不合适,又很快收了回去。
陶薇宁已为人妇,自然也清楚男女间那点事,赵执一个眼神,她就看出当中情意并不寻常,恍然间又心惊肉跳,难道她真是去……幽会?和这个男人?
陶薇宁吓得不轻,擡脚追了两步,余光里一道艳影擦过,她转头看去。
璇音冲她笑眯眯:“有劳女郎留下好生应酬,我也先走啦。”
陶薇宁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与这舞姬不对盘,心底里也觉得她会把崔霓璎带偏,有心追问两句,她却娇娇俏俏的翻眼走了。
厉全昆已许久没有见到妻子这般模样,低声询问:“你不喜欢她?”陶薇宁想说是,可又说不清那滋味,只皱着眉:“这不是喜不喜欢的事。”
当日她质问崔霓璎目的,她曾说,是为了日后回宫铺路,当时陶薇宁并未多想,甚至愿意与她同流,可如今她竟然开始涉入旧时父母身亡的事,这难道也是在为回宫铺路吗?
眼下再看她,陶薇宁只觉得像山雨欲来前的宁静,默默的积蓄后换来不可控的爆发。偏偏如今的崔霓璎身边连个能拉着管着她的人都没有,尤其那个璇音娘子,让陶薇宁有种若真发生什么,她非但不会劝着拦着,反而会一起胡闹的感觉。
还幽会。
陶薇宁吃过苦,最是明白周边环境对人的影响,她崔霓璎是什么出身,即便不进宫,但凡她点个头,崔、裴两家能将二都最好的男人挑拣出来供她来选,她也完全可以在无风无浪的顺遂人生里的一个圆满,这是陶薇宁求而不得的安宁。
若不是常常与这些放浪形骸之人混在一起混在一起,何至于如此轻佻胡言。
怕就怕她是知道了什么旧日的事,身边又无人约束劝导,于是任性恣意,胡闹起来不顾后果。
陶薇宁隐隐害怕,为自己,更为崔霓璎。
这件事,必须弄个明白。
……
和陶薇宁告别,霓璎带着几个人出来,出发之前叫了赵执一声:“今日你驾车。”赵执看了眼耿驰,发现这人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多问:“好。”
霓璎和赵执说了方向,赵执对这片很熟,马车疾驰出城,朝着山寺方向而去。
天色渐暗,马车停在山脚的路口。赵执看到前方有灯火,跳下马车对里面说:“到了。”
马车门开,赵执立刻伸手过去,霓璎扶着他下车,径直往前走。
赵执追了两步,又回头看一眼。后面下车的是旋音和雾爻,那个平日里行动迅敏的那个护卫今日反倒慢半拍似的,落在最后。
赵执收回目光大步追上霓璎,偏身抓住她的手,手指穿过稳稳扣住,霓璎看他一眼,他笑嘻嘻说:“天黑路颠,牵着比较稳当。”说罢捏一下她的手,逗趣一般。
旋音和雾爻走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嗤得笑了一声。
雾爻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没有说话。
霓璎笑笑,任他牵着往前走,有人提灯迎上来,见到霓璎身边的男人时纷纷一愣,可谁都没多问。
“保存的如何?”
“无恙。”
刚说完,后面的人都跟过来了,雾爻绕到霓璎身边站定,探头去看耿驰。
他一路无言,始终紧握手中长刀,看得出情绪不大稳定。
不多久,一行人从道旁的小路下来,走向野外林深处,慢慢亮起的火光从枝叶间细细密密投来,也照亮了隐秘处的小茅屋,屋前有一老者等待,看起来与寻常农夫无二,老者旁边还有四五个持刀的黑衣人,两方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
待走近了,众人齐齐向霓璎行礼,赵执看了眼身边的女人,她目中平静无波,就像此前在船上遇到匪乱是一样。
老者见完礼,擡眼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耿驰身上,对他朝屋后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执从前也没少来这边,却是第一次知道这里还有人住,是以当他看到屋后那座没有碑名的新坟时,心头猛地跳了两下,下意识看向霓璎。
有剿匪的前车之鉴,他怕是她趁他不注意时又干掉了谁。
可没道理,这段日子她一直在镇上没乱跑,他就算不去殷府也知道她动静的。
不一会儿,一只硕大的箱子从屋里擡出来,摆在了新坟前。
耿驰猛地盯住那只箱子,情绪明显有了起伏。
箱子是经过密法封住的,还上了锁,三个人一起跟着拆封解锁,霓璎趁这个空档看了旋音一眼:“想看?”
旋音瞪他:“不能看?”
“倒也不是。”霓璎想了想:“怕吓到你。”
旋音是个听劝的人,尤其这话是崔霓璎说的,她眼珠子转了转,立马转身往回走:“我先回去等你们!”
霓璎又转头看赵执。
赵执噙着笑:“怎么,怕我也吓到?”
霓璎默了默,却是道:“不怕就随你。”
赵执看着她片刻,握着她的手抓的更紧。
经过重重密封的箱子终于被打开,一股寒气悄然飘出,饶是赵执已有了准备,依旧在看到那副诡异的骨架子时变了神色。
不对,不算是真正的骨架,应当是真的人头手足,与木质打磨出的骨架拼接在一,摆出向后缚手跪地低头的姿势,像腐蚀过后血染白骨,又像是被生生熏成的尸干,自头颅以下的血肉都覆在白骨之上。
赵执喉头轻滚,还不待反应,手忽然被人反握住,他心头一定,顺着被握着的一路看上来,眼里映入女人平静的侧颜,熟悉的感觉再次迎上心头,那日和水匪打完,他坐在船尾看不远处的旗帜,她忽然出现触碰他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静谧的夜色里响起压抑而沉痛的哭声,赵执只觉心头像是被扯了一下,循声望去,耿驰已跪在那座新坟前,很重的磕了几个头,双拳紧握杵在地上,整个人似在发抖。
雾爻脸上浮起些担心,转头看了眼霓璎,霓璎看她一眼,点了点头,雾爻立刻走过去。
她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这几步却走的小心翼翼,轻轻蹲在耿驰身边时,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手跟着擡起,似乎想安抚,不想被耿驰先捉住手,整个人都愣了愣。
霓璎转身往外走,赵执连忙跟上。
隐约感觉到她此刻情绪不对,赵执故作轻松的说:“这小子,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拉姑娘的手,我看他刚才那一拉颇有些不寻常的味道,如何,是不是觉得自己浇灌大的小白菜马上要被人拱了,有点不高兴?要不要我替你去把人揪回来?”
霓璎唇角轻轻扬了一下,有点戏谑的看着他:“谁拱谁?”
赵执挠挠鼻头,心知肚明自己也是拱人的那个,更听出她情绪根节并不在此,笑笑不再说话。
两人来到大路上后,霓璎没有继续往马车方向走,赵执回头看了一眼,眼底划过几缕思索,又看了眼身边的女人,几番斟酌后,他终于开了口:“那个骨架子……是谁?”
赵执原以为这个等待的过程会很长,其实并不然。
“他的杀父仇人。”霓璎似乎没有太多犹豫,又像是早就把答案挤到了嘴边,只等好奇的人来问。
赵执一下子想通了:“那你……”
霓璎看向他:“我怎么?”
微t弱的灯火映在她眼里,一改平日里沉稳淡定的模样,那层浅淡的目光仿佛对他毫不设防,似乎只要他想,就可以在这一个剖析个明白,这是赵执从未见过的神色。
“你……帮他的?”
霓璎看了眼两人始终握着的手,“是。”
赵执的手紧了一下,她感知的清清楚楚。
这一刻,赵执的确想了很多,想她一贯攻心御下的作风;想他和她在一起厮混这么久,几乎已经在宅内公开,可是家主归来多日,她却安然无恙,分明无一人告密,想她待人时让人不受控制倾心受吸引的样子;再想到今晚。
他确定她要做什么,却也猜不到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这个耿驰,必定不是第一个被她如攻心收买的人。
等了片刻,余光里有人影靠近,赵执转头,看到雾爻拎着盏灯笼和耿驰一起走过来。
耿驰刚刚情绪大动,眼下还在平复,雾爻便替他开了口。
时隔多年,耿驰父亲的尸骨早已不存在,加上当日情况混乱,如今立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衣冠冢。耿驰希望将那人的残尸假骨埋在坟前,他不仅要那人身首异处死无全尸,更要他永生永世为自己犯下的罪过在此忏悔。
霓璎点点头,说都是小事,刚说完,耿驰忽然直直朝着她跪下,双膝磕在坚硬冰冷的面上,声响沉沉,听的人忍不住替他疼。
赵执挑了挑眉,仿佛看到一个早就预料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