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1 / 2)
第123章
进入到七月时,雨天比六月更密,而且来时都是倾盆暴雨。
霓璎一直没有回过宁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把江南的线都走了一遍,洛阳和北地来不及去,但比往昔多了数十倍的书信堆满案头,她就像一场木偶戏的牵丝人,无数根细丝伸向这场戏的每一个部分,为她牵制,受她推动,听她发令。
她也几乎不曾真正睡过一个整觉,往往累到极致,便披着衣裳在座中睡去,又在某一个时刻惊醒,呼吸紧密的抓住凉掉的茶盏猛灌一口,在七月的天里,一口凉掉的冷茶浇下的凉意,从喉头直到脚心。
没有人永远沉稳冷静,永远不败,那些在一路走来时从未敢滋生叫嚣的恐慌和不安,仿佛掐准了时机,全挤在这一刻涌出来,即便丝毫不能动摇决心。
而她天生叛逆不服输,所以不躲避也不求解,硬生生扛着这些滋味,像是在与人性的劣根较劲,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赢,也实实在在将这具身体磨的憔悴疲惫。
直至她再一次伸手去拆最新的信件时,雾爻红着一双眼睛扑在上面死死盖住,不许她再动:“你再这样会死的!”
这话实在离谱,霓璎觉得t好笑,她要死早就死了,等到这个关口,她不能也不愿死。她也不理会她耍性子一般的嘀咕,手背拍拍她,提醒也驱赶:“压着信了。”
雾爻咬着唇与她对视,执拗又顽固,怎么都不肯动,但又与她往常胡闹的样子不同,至少她知道霓璎什么时候可以纵容,什么时候会认真:“女郎……”她轻轻地喊了一声,眼泪珠子就噼啪掉下来。
霓璎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发火或是不耐,她微微倾身,温柔的抚上她的鬓发:“阿爻,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送往北地交给耿驰,你替我送去,好不好?”
不想平时从不质疑她的人竟然毫不犹豫猛摇头:“你换别人去,我不去!”
“为什么?”霓璎好笑道:“你们吵架了?还是你又不喜欢他了?”
雾爻瞪眼看她,一贯坦白的性子到底破了功:“和他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想把我支开,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
霓璎耐心的抚着她脑袋上翘起的一缕发梢,笑容温和:“可是你不是和他约好了,要去北地喝辣酒吃烤肉?”
雾爻定定的盯着霓璎,忽然想到什么,眼神越发坚定:“你不是说我可以自己决定的吗?等到我觉得可以去找他的时候,我一定会去,可是现在我不能走,你也不能强迫我。”她并不说自己为什么不能走,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这眼神太过纯粹炙热,又那么熟悉刻骨,在这道眼神的直击下,霓璎的心间好像又经历了一次幼时的那种地动山摇,那个始终无解甚至带着怨愤的问题像一座山一样在心间压了许久,也在此刻轰然崩塌,山石之间对峙许久的,不过是一份不舍才想要追随,和一份因为不舍才要舍弃。
她久久不解的困局,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答案是一道目光。
她不该怪他们的。
因为在同样的危险前,她想的,是一样的事情。
他们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而已。
但他们也不是完全没错。
至少他们应该告诉她,讲道理,摆事实。
这样,她就可以像眼前这个一样,胡搅蛮缠,挂着眼泪祈求。
那他们一定会心软。
“是你自己选的?”霓璎眼眶微红,眼神却更温柔。
雾爻吸吸鼻子,重重点头。
霓璎顿了顿,就像自己曾经渴望的那样,俯身轻轻抱住她,可她很少做这种动作,看起来更像是直接叠在她身上:“好。”
一缕日光从窗框投进来,雾爻被光刺的眯眼,像只小狗一样在霓璎怀里钻动,语气却惊喜:“天晴了!”
他们这段时间都在外面,却多是阴雨,以至于一个灿烂的晴天都变得可贵起来,霓璎直起身,雾爻爬起来跑到窗边,猛吸一口气像在闻阳光的味道,忽而定睛看了看,回头时冲霓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女郎,到宁县啦!”
霓璎微微晃神,起身来到窗边。
十里不同天,这话当真不假,明明早晨还是阴雨连连,到此刻已经云雾散尽,露出碧蓝天,霓璎披着外袍走到甲板,看着遥遥在望的岸口,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那时还是冬日,可两岸的排木却郁郁葱葱,不向北地那样灰秃秃一片。
还有那句“亭亭风中立,昂然不知冬。圆圆炉中排,胡饼要加葱!”
眼下去看,和初时来此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当真正踏上这片土地,一眼看到那个兴冲冲跑来的人影时,忽然又觉得,还是有不同的。
她出门太久,回到府上肯定需要安置休息,所以消息都是提前送回来的,他若有心打听,知道也很正常。
霓璎心头微松,迎着那道人影走去,不料一路带笑大步赶来的人在与她面对面碰上时,竟驻足顿住,连带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瞬,微微蹙起的眉头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又扫一遍,那点重逢的喜悦和兴奋在某种未能明说的情绪里,肉眼可见的淡下去。
下一刻,赵执又扯了个笑,只是明显与他大步跑来时不同,他来到她面前,“回来了。”
霓璎拢了拢外披,点点头。
赵执慢半拍的往旁边让了一步,连话都是说的干吧:“忙了这么久,快回去休息吧。”
此前没什么感觉,可听到他的提醒,霓璎又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她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发现赵执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看到她回头,他又咧出个笑,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我手头还有点事,等忙完去找你。”
她不在的日子,他从来没有耽误过自己的事情,除此之外还多了一项,就是雷打不动的去磨郝自通收他为徒。赵执知道自己的斤两,所谓拜师绝不是为了舞文弄墨,当个满腹诗书的才子,他是想看看怎么样才能把官当出老头这样的格调。
赵执不是个藏藏掖掖的人,目的摆在那儿,没什么见不得人,也就大大方方的求,同时眼观六路的侍奉。
在他设下的可能性里,最坏不过是拒绝,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郝自通口头嫌弃不减,什么拜师学艺也缄口不提,却会在他陪他钓鱼的时候信口说些年轻时候的事。
大多是官场上那点手段,不见得多高明,有时候甚至简单又直接,但就是让低位者无能为力,无法破局。赵执在短暂怔愣后,一日比一日认真尽心。
今日也是一样,贺刺史给小院送来一壶酒,老头兴致好,使唤赵执也使唤习惯了,让他收拾收拾小院,晚点时候弄鱼脍佐酒。
这点小事,赵执随手就做了,但偏偏望钱来跑来告诉他,女管事今日可能要回来了,证据就是寂静已久的殷家大宅都开始忙碌洒扫,那位眼熟且手艺好的黄厨也回来了。
赵执觉得自己沉寂了多日的心瞬间复苏,连跳动声都震耳欲聋,甚至美滋滋的想,这难道就是小别胜新婚吗?没什么比女管事踏上宁县第一脚时第一眼看到他更重要,赵执痛快的撂了挑子,说有事先走,把郝自通暴躁的骂声甩在身后。
可当他如愿来到岸口,真正看到她回到这里的时候,却像是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她身上的衣裳是之前出门时会穿的男装,皱皱巴巴,领口都泛黄,长发简单的挽起,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妆色,这也就令那份憔悴格外鲜明,连看过来的眼睛里也是布着血丝的。一点也不明艳动人,像一朵本该开在明媚春日的花,却反其道而行,裹着花苞穿行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