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2 / 2)
裴茵屏息凝神,根本不敢多说。
这一晚,魏璠留在裴茵的宫中,却一反常态没有和她聊太多崔霓璎,他像是累极了,躺在床上时,那封信就折起放在枕边,微微偏过头就能嗅到墨香,若再仔细一些,还有淡淡的女儿香。
是霓璎的味道。
魏璠心中揪痛,他想起过去六年的很多个日夜。那时只有他们二人,没有任何闲杂人插足他们之间,他的霓璎永远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那些恼人的麻烦和困境,都因为有她的陪伴变得不再牢不可破。
他一直在为成为绝对的皇权而往前走,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在身边。
魏璠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而这种惶恐,无法靠着拉着一个人一起追忆来抚平,只有她回来,确切的回到他的身边,露着那种令人安定的笑容告诉他,璠郎,没有跨不过去的困境,我们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阿璎。
魏璠是如此思念她,却又不得不悲哀的再次承认自己的失言。
即便她没了音信,他也不可能撇下满身的政务,不顾一切去江南寻他。
不知不觉间,他已被绑在这个位置上,一旦她不愿意走近,他连抓斗抓不住。
一夜过去,矛盾依旧。
当魏璠站在龙椅前,看到下方一张张与昨日无二的嘴脸时,心中竟泛起一股无力,也预感到今日又是一场看谁先低头的拉锯。
然而,就在魏璠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率先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奏。”
是裴崇炎。
他因为新入朝士子考核授官而忙碌多日,今日才终于告一段落。
看到他时,王梵等人都变了脸色。谁都知道,如今陛下的许多决策都有裴崇炎出谋划策,近来各州道洪涝成灾是头等大事,此前朝中世家一片缄默,而魏璠也的的确确拿不出这笔钱,眼看着对峙就要有个结果,这厮竟然又跑出来了!
倒是要看看他今日又和皇帝一起唱什么戏!
看到裴崇炎站出来时,魏璠心头一动,隐隐有些预料与期待,但他还是按捺住:“裴卿所奏何事?”
裴崇炎眼观鼻鼻观心,沉心静气的重提近来的涝灾,然后顺理成章请求朝廷尽快拨款赈灾,安抚民生。
他说到这里时,中书令王梵和莱国公程楠一干人明显松了口气,甚至打算趁机切回话语权——你说的这事谁不知道?现在的问题是朝廷拿不出钱,若要问钱去了哪处,那自然要提一提好战喜功的陛下。而若要找人拿钱,便该先谈规则条件。
于是中书侍郎卢厚站了出来,毫不客气的提醒裴崇炎,许是他近来忙于衙署公务,未曾留心朝堂时政,但其实他说的这些无人不知,又何必浪费口舌?想办法解决才是正道。
裴崇炎永远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甚至像是客气的在为对家预留反驳的时间,闻言更是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既要奏事,自当有解,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解难,亦是身为臣子的本分。苦难灾祸是个人都能瞧见,若朝堂上只需要喊苦叫难而无解之辈,城门口的t叫花子能连叫带唱,又何须特别赐予尊位俸禄?”
“你……”卢厚语塞,又在受到王梵的眼神时按捺下去。
魏璠只觉得的爽,且以他对裴崇炎的了解,他定是有了解决之法。
“那裴卿有何解困之法?”
裴崇炎再拜道:“陛下,自开市以来,河北、剑南乃至受开市之益的扬州已有数月经营,为感圣恩,诸州愿将数月经营资财上缴国库,作此次赈灾之用,然近来天灾泛滥,监察使崔道光被困洛州不得进京,随已遣使将账册与述职文书一并送往长安,已于今日抵达。”
说话间,裴崇炎已将账目和文书呈上。
怎么可能!?
朝中一片哗然,魏璠脸上更是闪过一抹浓艳的惊喜,甚至等不及内侍将账册送到面前,已率先起身一把夺过。
然而,就在他翻开账册的一瞬间,夹杂了其他东西的那一页被率先翻开。
一片已经风干的红叶赫然藏于其中。
魏璠心头猛震,脑海里浮现出那年洛阳午后,用一片红叶扰他午睡的少女。
霓璎。
对了,这就对了。
互市一开,最先得利还是边境诸州,平营二州尚且不提,要让幽州、剑南乃至因互市之事而获利的扬州做出如此表态,没有人背后操作是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的!
是霓璎。
魏璠眼眶一酸,若非是在朝堂上,在众目之下,他怕是已然失态,也恨不能立刻扒下这身龙袍赶往江南。
他就知道,她不会真的离开他!
这个就是她给他的回信!
远比那些千篇一律的缠绵话语打动人心。
朝堂之上已经被裴崇炎完全镇住,互市盈利,能把这一笔给敲出来,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崔道光!?
难道这才是陛下派遣他的真正目的?
纵然再难相信,事实就是如此,裴崇炎献上的只是账册,一个总数,但钱并未直接送往长安。道理很简单,往年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不可避免的会被层层盘剥。
倘若先将银两送往长安,在从长安拨派出去,费时费力不说,要多经多少双手也尚未可知,所以送到朝廷这里的只是一个准数,加上涝灾遍布各道,不妨以这几方为据点,左右钱是他们出的,不妨由他们自己安排人将赈灾银两拨送到灾地。
对百姓来说,拨款赈灾是朝廷的仁义,而对此次主动上交互市利润的诸州来说,也是朝廷对他们的信任和器重。
裴崇炎面面俱到,魏璠就差当场给他拊掌喝彩,说得好!
然而裴崇炎的话还没说完。
救灾不能只靠银两和粮食赈济,还要保证百姓安全,控制洪涝危害程度,否则再多的粮食和银两都没有用。
裴崇炎点到即止,下一刻,任工部侍郎的裴怀冲站了出来,他显然是做了准备,一开口就是对此次洪涝重灾之地的处理想法。
按照正常来讲,朝堂上只需要商议大概的方向和主要决策,像这种具体的实施细则,是不必在朝堂上分析的,可裴怀冲不仅提了,还举了一个非常详细的案例。
抗洪治水,一大妙法便是开凿河道分流。
具体怎么好呢?
就拿如今大缙之内的河道分布来说,有很多都是过去经年战乱时,为了攻城或是行军而临时挖开引流的新水路,根据工部近来的核查,那些往年曾发过水患之地,今年有很多都幸免于难,细细研究,大致就是当时作战时开凿河道已然令洪水分流。
所以,抗洪还是要靠分流,想当年,大缙的军队最快能一夜凿出一条河流分支,如今洪涝成灾,刻不容缓,也需要如此的速度。
裴怀冲的话仿佛是一个信号,朝堂上跟随魏璠作战多年的人立马就能想到当年许多往事,其实不乏魏璠凿渠开道的壮举,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裴侍郎话中深意。
这分明是在强硬回击关于陛下好战喜功的谣言。
若无陛下英明引导骁勇善战,如今的灾害只会更重!
魏璠胸口猛地起伏两下,他紧紧握着那片红叶,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就站在自己身边,她陪着他一起睥睨这些人的嘴脸,与他一同偷偷促狭。
阿璎。
朕知道,是你。
一时间,朝堂风向在此刻彻底颠覆,而掀起这番风浪的裴崇炎,却始终淡定的站在那里,把控着自己的节奏和进度。
钱有了,底气稳住了,现在就该实操了。
裴崇炎冲魏璠一拜:“陛下,当务之急,是要立刻拨派人手赈灾。得陛下英明决策,如今朝中正有一批自民间而来的年轻才俊,他们熟悉各地民情,亦怀雄心壮志,经微臣几日考核,窃以为在此紧迫之际,授任于他们,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