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1 / 2)
第125章
大雨持续不停时,最先严防的是京城。
长安之所以到近年才重建完毕,除了多年来受到战乱影响,天灾也是一大原因,十数年前,长安大水,直接冲毁宫门淹没宫殿,宫人四下逃窜,灾情惨重,加上征战不息,国库空虚,即便到今日,整个长安皇宫也没有完全修建完毕。
京城防汛信报传入朝堂,魏璠神色肃然端坐上首,群臣垂首静立,气氛一度凝重,倒不是对即将而来的再请束手无策,相反,若论上呈对策,你一言我一语能说个不停,可归根结底,再好的对策也不是一张嘴就能落定,要人要钱,要劳民伤财,而问及这些根本之策,便支支吾吾,不便多言起来。
明面上来说,为官当以清要为重,昔日在朝掌权的财臣无一不是身背骂名名誉狼藉,弄财盈利实在登不得台面,与其多说多错,不若缄口不言,反正大家都是这般。但究其根本,与其说是魏璠在施压朝臣,倒不若说是朝臣对天子的施压。
安静的御书房内,堆砌的奏折被拂扫在地,魏璠一脸冷怒之色,左右无不噤若寒蝉,屏息凝神。
昔年齐王临危受命,替先帝接掌大局带兵平乱,也因此承袭先帝逸风,对军政大权极为看重,从立为太子到如今登基,所谋之事不过如此,却也时时刻刻遭到世家贵族的防备和抵抗,早在坚持出兵对抗矜持设立都护府时,皇帝好战喜功的说法便悄然滋生。
眼下京城大雨不歇,防汛在即,而今年可能受到汛期涝灾的州县绝不止长安一处,届时救灾济民都需要人手钱财,一旦国库空虚,那个个中原因便又要往战事损耗一说上靠拢,今日在朝堂上群臣缄默,往深了说,不乏是一种作壁上观的抗衡。
“陛下,河北水报,洺州、邢州涝雨成灾,水深最多达二丈。”
“洛河涨水,水报急奏……”
“淮南一带连日大雨,滁州已有数百家房屋淹没,扬州港口今已停运……”
“陛下,江南急报,越州、杭州……”
十万火急的水报一封一封堆上,已是迫在眉睫。
魏璠身边的亲信武将元全期说道:“陛下何不令各家解囊?国难当前,匹夫有责,若各家都能出一些人和钱,一定能应对过去!”
元全期也是出实在主意,但很显然没有令魏璠满意,年轻的天子神色更沉。
耿长铮静观左右,淡淡开口:“于将军所言固然是一个办法,然沂州之事令王氏一直处于低势,之后宣州重考他们也未曾插手,怕是早就蛰伏等待机会反击,国库财资多由诸道税钱充盈,然天灾之年,往往要减免税负安抚民心,若朝廷要王公之列解囊助国,或许可解燃眉之急,可事后恐怕要起更多非议。”
于炯和元全期都是魏璠还是齐王是就跟在身边的亲信,两人的女儿也是早早入了王府侍奉魏璠,即便同为武将,也分个远近亲属,于炯只觉得耿长铮这话似乎是暗指于全期胡乱出主意,不免替他争辩两句。
“陛下现在要的是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元将军或许思虑不周,但也是实实在在为陛下分忧解难,耿尚书与其对元将军的话指指点点,倒不如你来个痛快的法子!”
耿长铮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与于炯起争执。
魏璠越听越烦,目光一扫,随口问道:“何以不见裴卿!?”
旁边三人都没说话,倒是旁边的内侍轻声提醒了一句:“陛下,宣州考试后的士子如今已在长安,正值关试期间,裴尚书这段日子都忙于此事。”
魏璠自然是知道这事的,还是他全权让裴崇炎去处理。他是气急了,而裴崇炎又一贯能简明扼要的解决问题,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他。
带着这种烦躁的心情,魏璠去了裴茵的宫里。
一进门,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魏璠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然而宫内却比往日忙碌,裴茵一身素雅宫装,从背影看,竟与霓璎有三分相似。
“陛下。”见到魏璠,裴茵主动迎上来叩拜行礼,t饶是魏璠今日没心情和她如何,也不妨碍他拥着这可人的小东西到里间坐下,任她一双手在额间颈后替他放松醒神。
片刻后,魏璠拉过裴茵的手:“罢了,你也歇会儿。”
裴茵柔柔应声,坐进魏璠的怀里。
裴茵是个极安分的人,自从复宠后在后宫风头无两,但她从不盛气凌人,与皇后的关系也眼见着缓和下来,这也是魏璠最喜欢的她的地方。
“今日来见你宫中忙碌,在干什么?”他难得关心后宫女人的小事,眼下纯粹是不愿多想朝里的事情,随便讲点什么换换心情罢了。
不想他这随口一句,裴茵却变了神色,正经的从他怀里起身,“陛下,妾身有一不情之请。”
魏璠挑了挑眉,笑道:“何事这般认真,又与皇后闹别扭了?”
裴茵怅然一笑,转头给自己的大宫女施了个眼神,不一会儿,大宫女便领着几个小宫女捧着螺钿楠木盒走了过来,裴茵将盒子一一打开,里面竟然都是她的首饰体己。
魏璠眼神微动,分明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却并没有任何表情。
裴茵也细细观察着面前男人,小心翼翼道来。
她自称听闻各道近来豪雨成灾,可朝廷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不是那么的宽裕,她身为后妃没有资格也不应该插手朝政,但作为妻妾,却是应该为自己的夫郎着想的,再退一步,她是大缙子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她已经安坐在华贵的宫廷,倘若还要对同为大缙子民的黎民百姓之苦视若无睹,那她梦中都不会安宁。
她知道陛下一定在为赈灾款的事情发愁,所以才命人将自己手头一些珠宝首饰轻点一番,虽然杯水车薪,但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裴茵说这话时很是诚恳,眉眼里并无半点谄媚和作态,然而本该令男人欣慰动容的一番话,换来的却是他慢慢坐正的姿态,和单手支头时投射下来的审视眼神。
裴茵心头打鼓,听到魏璠问:“还有呢?”
她愣了下,擡头看向他。
魏璠眼神平静,甚至带了点淡淡的笑意:“她就教你说这么多?”
若非早有准备,裴茵此刻当真会双膝一软整个人跌下去,“陛、陛下……妾身,不太懂……”
魏璠轻轻笑了一声,这才探身朝她伸出手:“怕什么,朕又没有责怪你。”
他只是太了解这些女人了,了解到她话里哪一个句子是她在无人指使的情况下根本说不出来的,都清清楚楚,且无比笃定。
裴茵或许有些野心,但那只是小女人对一份安定和荣耀的渴求。
再重一点的权,或者再高一点的位置,即便给了她,她也拿不稳,站不住。
她天生需要人来护着。
魏璠也的确如她所言,并没有觉得被她欺骗或者愤怒,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玩起她的手,然后问起另一个女人:“她怎么教你的?给你送信?”
裴茵咬着唇轻轻点头。
魏璠拍拍她的腰:“给朕看看。”
裴茵愣了一瞬,转眼间看到男人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语焉不详:“你可知,她已很久没有给朕写过信了,说好半月一封……原来是寄到你这里了。”顿了顿,魏璠又笑一下,可这笑却让裴茵遍体生寒,然后听他说:“她是笃定了朕近来事务缠身,即便收不到信,也不能亲自去把她抓回来。”
这语气听得裴茵发毛,她再不犹豫,将不日前收到的书信递交给魏璠。
魏璠一把接过,再没管裴茵,近乎急切的打开书信,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是霓璎寄来的。
“日前姑姑曾进宫探望嫔妾,这封信是姐姐寄到裴府兄长那里,又由兄长请姑姑替嫔妾送来的。”不用魏璠问,裴茵自己先坦白了个彻底。
魏璠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根本不在意,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信上。
但比起“教唆”和“指点”,字里行间的语气更像是一种平静的提示。
她人在宫外,对灾情所见乃是真切清楚地,也遇见到朝廷在不久的将来,会为今年的涝灾而捉襟见肘的头疼,所以信中一再提醒裴茵,在宫中切莫铺张奢侈,然她终究不是中宫,没有资格去统领后妃来做什么善事,冒然跑去皇后面前这样提议,反倒像是在暗讽皇后全无母仪天下的姿态,所以信中也说,做好她自己该做的事。
那什么是她该做的事?
那就是以夫郎之妾的身份,为他分一杯小小的忧愁。
“陛下,姐姐她……”
魏璠竖手,直接阻断了裴茵的话,他紧紧盯着信上的字迹,眼底荡起一抹难言的动容,她让裴茵为他分忧,却又不许裴茵过度冒头铺张,是全然把裴茵按在了他身边的位置来行事,可那个真正有资格母仪天下的女人,到现在都不曾对他表过一点点的态度。
她虽位居中宫,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身在曹营心在汉,她王婵的骨子里,永远流淌的是王氏的血,所以她心安理得的和那些老东西一样作壁上观。
“是朕辜负了阿璎……”魏璠握着信,手慢慢垂了下去:“你说,她明明关心朕,为什么不给朕写信?”
忽的,魏璠猛一擡头,眼底闪过几丝焦虑:“她会不会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