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2 / 2)
文海告老还乡后,东阳县主怀着身孕跟宣王哭了好几回,可宣王也是无奈,只能让她安心养身,又命女婿文岩多多照顾文丞相,最后也在心里记了这一笔。
原以为文氏就此消沉,没想到因为昭鹤公主的事情,竟叫陛下又想起了这位两朝元老,将此事交给文丞相去查探,即便是王梵也没有理由反驳。
而今日,宣州境内水坝异常崩塌,宣王第一个杀上殿来,引经据典就事论事,说到底也就一个意思——此事必不简单。
罗齐中是王氏姻亲,能在一方土地上如此胡作非为,若说没有王氏偏帮,几个人能信?
宣王神色肃然,掷地有声:“自古以来,君王失德,固然有天象谴责。然朝中有妖而不肃清,君主有眼却不明察,又何尝不是失德!”
干明殿轰塌,的确是上天启示,但并不是针对君主,所以君王避殿,并没有消除这一隐患,这才有了今日之事,轰塌的不止是位于宣州小县内的一个水坝,而是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若陛下再不肃清朝堂,才是真正的失德!
此话一出,满朝屏息,王梵更是险些气的晕过去。
可事情显然还没有完。
没几日,关于罗齐中任职期间所有的罪证,被打包送往了京城,依旧是由宣王呈交。
当中有物证也有人证供词,上面清晰的记载了罗齐中收受贿赂,豢养地痞草菅人命的种种罪证。
东西一股脑的倒出来,说不是提前准备的都没人信,可当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时,那么是有备而来还是凑巧,都变得不再重要。
从之前面圣考试和赈灾遣使两件事上,不难看出皇帝之所以要从民间选拔人才,最终还是要将他们用于民间,而魏璠在地方官任用上的谨慎和认真也可见一斑,毫不夸张的说,若是能在重要的州县任满一个期限,但凡做出一点政绩,所受到的关注和嘉奖,都要比在京城混的有前途。
而罗齐中作为地方官,不仅没能做好本分,还做了这么一手的恶,是没有理由轻饶的。
事情发展到最后,多少有些荒唐的令人唏嘘。
王梵曾因沂州之事闹着要辞官,最后逼的皇帝示弱好言相劝,结果气走了文丞相,这次是老天都看不下去,用两道雷和一堆废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谁才是真正该走的。
那日下朝,王丞相是被擡出去的,昏迷不醒,倒也谈不上什么辞不辞官。
与此同时,魏璠亲自下令,让宣州刺史着手彻查,务必要将这个罗齐中手里的案子全都给扒干净,至此,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王氏的风光怕是真的要到头了。
……
罗齐中入狱那天,整个太平县和宁县都震惊了。
有人以为是因为罗齐中修水坝没修好,被朝廷责怪,宁县这边甚至还转头担心康县令会不会一起被追责。
然而没多久,宣州贺刺史亲临两县,认认真真用了几天时间把罗齐中的案子全扒出来之后,百姓在愕然之后,又是一片拍手叫好,他们怎么会忘了,这位罗县令原本是个何等糟糕的狗官!
好什么好……
贺刺史只觉得头疼。
他下辖藏着这样的贪官污吏,非但没有及早纠正揭发,反而还在一年一度的考核时给他判优,这要是被翻出来,陛下会不会以为他和罗齐中同流合污啊。
于是乎,同行的长史周士良也没能逃得过一顿苛责。
此前朝中因为官之风的核查而风声紧了一阵,贺刺史曾经让周士良下到各县考察,顺道给各县一点叮嘱,特殊时候莫要给他惹麻烦,若周士良那时候就把罗齐中这只老狗叨出来,又哪里有今天的事情。
周士良也是满心不服气,纯粹当了一回出气筒。
您这时候知道骂人了,早些时候干什么了?
难道不是看罗齐中背后有王氏这个姻亲做靠山,所以巴巴的给人捧臭脚了吗?
现在王氏颓败,罗齐中靠山没了,罪行也被扒出来了,你怎么不怪自己捧错了人?
可当下属的,哪有资格跟着上峰顶嘴,周士良硬生生挨完一顿骂,从太平县衙署出来,穿行过一片欢声笑语的街市,忽然想找个人喝酒。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赵执。
可当周士良去找人的时候,却发现当日那个热情又会来事儿的年轻小吏,正黑着一张脸,黑个老头一起蹲在一户人家门口。
周士良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赵执是太平县的小吏,如今太平县衙风声鹤唳,这青年也不适合再做他的酒搭子。
他摇摇头,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
晦气。
……
郝自通已经在殷府等了崔霓璎好多天。
他原本是个老当益壮身体健朗的老头,即便平日里发火动气,又或是劳累耗神,也没见真的有什么抱恙,可这几日,他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连骂人都力气都没有了。
卫璞怎么劝都没用,殷府的护卫把他带回去,他一身不必要的叛逆骨,找到机会又自己跑回来蹲点。
事到如今,郝自通若还没明白自己被这丫头彻彻底底利用了一通,还是用完就扔那种,那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此前他以为她要在入宫前揽权。
后来她泣泪陈情,他信她是要为母亲为完成遗愿,大庇天下寒士。
谁知道,假的,都是假的!
这丫头暗中谋划的,恰恰是他最担心,也最不愿意看到的那种情况。
而昭鹤公主的身世,甚至是那一卷要命的先帝遗旨,全都在郝自通的意料之外。
她秘密经营,笼络人心,大费周章的造势,到头来的确是要夺权。
因为她要报仇!
已是凉秋时节,郝自通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一阵冷风过,带起他一阵咳嗽。
“老师。”卫璞刚好过来送饭,手头还搭着一件披风,连忙为老人披上,然后看向身边的赵执,眼底有无奈也有请求。
可赵执没搭理他。
他好像也和郝自通一样,一根筋被拧直,就只想做这一件事。
他甚至觉得,她在躲他。
“赵执,老师这样坐下去不是办法,能不能把他弄回去?”卫璞好声相求,语气里是真切的担忧。
耳边又响起咳嗽声,赵执眼神一动,终是看了眼憔悴的老头。
他眼神微敛,慢慢站起来:“老头,别等了。”
郝自通垂着头不说话。
赵执淡淡的看着她:“回去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找她。”
一时间,两张脸同时擡起来看向他。
卫璞是愕然,郝自通则是来劲:“你知道她在哪里?”
不知道,但可以打听,也可以猜。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老头,语气很平静也很冷静:“这府里有人,每一个人都是她的眼睛,所以她知道你在这里等她。要是回来,早就回来了。”
郝自通一愣,倏地站起来,语气重新凶狠起来:“这个女娃娃!”
赵执又看向卫璞:“你比任何人都了解老头的性格,只有这个办法,要么你跟着一起,要么继续留在这陪他吹西风。”
不等卫璞发话,郝t自通已经先做了决定:“去!我们这就去,一定要找到她,老夫一定要亲自把她骂醒!”
两方一拍即合,赵执回到家中简单的收拾了一些东西,郝自通那边更简单,原本是三人汇合,可等人到的时候,却又多了一个赵老头。
他看一眼赵执,淡淡道:“我听说先生遇到点事情,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就跟着一起去看看。”
赵执点点头,竟然什么都没问。
郝自通和赵老头对视一眼,最后问赵执:“你要去哪里找她?”
赵执定定的思索了一阵,给出答案:“扬州。”
……
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赵执找肖老大弄了一艘要去扬州的货船,用的时间最短。
赵执虽然寻人心切,但还是问了一句:“先生,赵叔,这一路会有点辛苦,你们……”
话没说完,郝自通直接上了船:“哪那么多废话!”
相较于郝自通的爽快,赵老头反而迟疑了一瞬,但最后还是点点头:“没事,走吧。”
于是一行四人就这么上了船。
有卫璞在,郝自通的一日三餐基本不用操心,可让赵执意外的是,那个教了他武功和杀招的赵叔,到了这样的船上,反而有些不自在。
夜里睡下时,赵执合衣躺在赵老头身边,他睡不着,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天顶,忽然身边传来一阵痉挛,等他回过神时,赵老头已经惊醒了。
虽然两人以叔侄关系在小院相依为命许久,但一向都是各过各的,赵执很少注意到赵老头睡着时是什么样子,所以多少吓了一跳:“老头,你怎么了?”
赵老头一头冷汗坐在通铺上,“没事。老毛病。”
赵执沉默一阵,现在回想,赵老头虽然常常去清水河便找郝自通钓鱼,但其实他很少坐船,也很少入水。
“您怕水?”
赵老头已经缓了过来,闻言竟扯扯嘴角:“怎么,还想笑话笑话我?”
赵执啼笑皆非,他现在哪有那个心情。
“二郎。”见赵执沉默,赵老头反而先开了口:“你此去,是不是要去找崔娘子?”
赵执一愣。
赵老头看他一眼,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这种反应,进而到:“我以为你与她有了那般亲密的关系,应当是什么都知道,可现在看你,好像并不知道。”
赵执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追问。
赵老头看向一旁:“二郎,你喜欢的那位女郎,她并不是什么殷府寄人篱下的大丫头,女管事。她是清河崔氏五娘,崔霓璎。”
崔霓璎。
霓璎。
殷倪。
赵执撑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
崔三郎,崔道光。
她喊他三哥,原以为只是一个亲近的称呼。
却原来,他真的是她的三哥。
赵执紧紧抿唇,眼底一瞬间闪过万千情绪,可开口却说:“老头,别说了。”
他紧抓的手慢慢松开,近乎僵硬的脸上强行露出一抹笑:“这不重要。”
赵老头愣了一瞬,他想过赵执的很多反应。
意外、失望、愤怒。
甚至是攀上了高门的惊喜。
可唯独没有这种。
“二郎。”赵老头不懂赵执的豁达源自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赵执忽然拔高调子,眼底终于燃气一团怒,可这怒并不该冲着老人家来,于是很快又压抑下去。
赵执垂眼:“老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藏得挺好啊。”
赵老头愕然。
赵执静了一会儿擡起头,脸上的笑容变得自然了一些:“如果我要问你,早就问了。”
他定定的看着赵老头,无比认真:“我想和她在一起,我喜欢她,和她是什么人并没有关系,哪怕到最后我配不上她,也并不会妨碍我喜欢她。而且我答应过她,什么都不会问,你说的这些,如果她觉得有必要,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眼下就不是合适的时候?”
赵老头一改往日的寡言,竟然也针锋相对起来。
赵执气息一滞,罕见的没能回话。
“二郎,你是个聪明人,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经历这么多事,不可能毫无察觉。”
“但凡她真的在意你,就不会让你处在不明不白里惶惶不安。你怎么知道,她这么久没有出现,不是在等你弄清楚真相之后,再做一个决定呢?”
赵执皱眉:“真相?”
赵老头神色严肃:“或许,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所以她不回来,或许也是在等我和先生告诉你真相,二郎,你真的不想听吗?”
船舱里良久的沉默,只剩江水拍浪的声响。
“赵叔。”赵执看着面前的人,终于开口问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老头轻轻笑了一声:“一个死里逃生的人。”
赵执蹙眉:“死里逃生?”
赵老头:“二郎,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你救起我时,是什么模样?”
当时赵执跟着一群人往西去走货,意外的救起了赵老头,机缘巧合下,就认了这么个毫无关系的叔叔,结果办黑户籍,还被师正抓了个现行。
赵老头叹了口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同人说起这些过往。
“六年前,我是先帝亲封的翊府中郎将,随先帝亲征入蜀平乱,却在军队行至龙岩峡时遇到意外,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而同行的队伍里,还有崔家五娘崔霓璎的父母。他们没有逃过那一劫,双双身死,命丧龙岩峡。”
赵老头的声音很平,却一个字一个字砸进赵执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