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2 / 2)
魏璠讥讽一笑:“朕说要喝了吗?”
他下巴微擡,示意霓璎:“喝了。”
霓璎看着这碗茶汤,露出一点为难:“可这是陛下的人熬的,我也不大敢喝。”
魏璠额角青筋滚浮,字音都像是从牙根磨出来的:“喝。”
霓璎笑了下,低头吹吹热气,痛快饮了一口。
魏璠眼神轻动。眼中的女人垂首低眉,既不张扬也不凌厉,像极了那年在洛阳,她因救他出敌军围阵,竟带兵从水路突破,最后终是为他撕开一道口子突围而出,自己也落了风寒,他处理完所有军务,处置了那一行的细作叛徒后,回来就见到她一身素白裙衫满脸病容的模样。
别看她瞧着稳重自持,有些时候却实在幼齿,怕苦还怕黑,怯懦起来时就是个小姑娘模样,他卸了兵甲来到她面前,命人又备了一份药效更强的苦药,硬逼着她喝下去,那时她也似此刻一般,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喝一半的汤药忽然被人夺了去,霓璎转头,就见魏璠将剩下半碗一饮而尽。
咣当一声脆响,碗盏掉落在地衣之上,霓璎手臂一紧,人已被拽过去按倒,魏璠低头便吻下来——
“陛下是要纵乱人伦?”
霓璎飞快一句话,令魏璠决绝的动作硬生生卡在毫厘之间。
两人气息交融,仍翻着苦涩的唇瓣将碰未碰。
“你吓唬朕?不是说这是父皇的设计,而你将计就计么,戏演多了,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
“陛下是不是忘了,我的的确确是崔家捡回去的孩子,陛下说我将计就计,难道先帝就不是将计就计吗?若非我是他的亲生骨头,他何以能想到如此招数来胁迫我的母亲?还是陛下觉得,先帝荒唐到了只为得到一个女人,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不惜混乱皇室血脉,也要将路边孤女认作亲女?”
魏璠气息一滞。
他不确定。
便是那婕妤长什么样子他都已不记得,哪里记得她的女儿。
“你真是那婕妤之女?那你同朕说说从前在宫里的事。”
“忘了。”霓璎淡定回道。
“忘了?”魏璠觑眼,“这么重要的事,你也敢忘了?”
“陛下可还记得霓璎被崔家捡回去之前,曾在外流浪许久?而那年京城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地动,霓璎是被双亲从一片破瓦堆下挖出来的,我受了伤,养了许久,以前的事便不记得了。昔年与陛下谈及此事,陛下以为我是心中卑怯不愿提往日落魄,但其实,我是真忘了。”
霓璎平静的叙述过往,眼神毫无闪烁,看不出半点心虚之态。
“先帝为了得到一个女人,哪怕我可能并非他亲生女儿,他都可以当亲女认下我,如今,陛下为了这点事,哪怕我可能真是你亲妹妹,你也可以视若无睹,甘愿冒这一半对一半的险,不是吗?陛下从前读史,还曾唾弃那些色令智昏的贪官暴君,却原来,只是事情没落头上的几句风凉话……呃……”
魏璠猛地掐住她的脖子,他多年征战,即便做了皇帝,一双手依旧粗粝,握着那纤白脖颈,仿佛稍一用力就能直接掐断。
“你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霓璎气息被堵,张着口面色痛苦,可她不挣扎不反抗,双手紧紧拽着被褥,甚至闭上了眼。
魏璠目眦欲裂,掌中细腻的肌肤竟像是烫手一般,灼的他骤然松开,撑掌起身做到一旁,明明一个简单的动作,竟像是耗损了全身的气力,他轻轻喘息着,余光里,霓璎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轻轻咳了一声。
他侧首看她。
霓璎身体微斜,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捂着脖子,气息尚未缓和,脸上也显出难受之色,但她并不求饶,也不退缩。
她不怕死。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两个人都平息下来。
魏璠沉声道:“你借昭鹤公主之名设计朕来此,不过是想借朕搭的台子露面,如今既如愿以偿,即便你舍不得这里,朕这趟微服出巡,也留不得太久。”
霓璎声音微哑:“陛下所言甚是,所以还请陛下好生养病,待龙体缓和,我们便可启程。”说罢已起身往外走去。
魏璠的声音从身后追来:“你想过后果吗?”
霓璎驻足,回头看他。
魏璠眼神沉冷:“昔日你曾伴朕左右,这张脸总有人见过,一旦回朝,你本人乃至于崔裴两家就会先陷入舆论之中,你自己也说,昭鹤公主是要与朕绑在一起的,得背靠朕来行事。若朕不护你,你想过后果吗?”
霓璎笑了笑:“当然。”顿了顿又道:“但若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阿璎岂敢与陛下谈判。不过陛下不庇护是一回事,配不配合,又是另一回事了。”
魏璠凝眸:“你要朕如何配合?”
“陛下也知此番回京必定掀起风浪,所以我们不回长安。”
魏璠眼神骤变:“不回长安?”
三日后,皇帝下旨传令启程回都,但因龙体抱恙不便长途跋涉,是以此行不回长安,临幸东都,与此同时,下旨传往长安,钦点宣王与兵部侍郎耿长铮等人留守长安,其余重臣要员即刻启程前往东都。
圣旨未达长安,扬州这头已经整装待发。
河南道诸府兵马罗列开道,闻讯而来的百姓夹道相送,经过这几日的发酵,昭鹤公主的神秘面纱已经被一层层揭开,大家看过画儿都觉得美若天仙,如今公主要走,越发想来看个清楚,简直比文相和皇帝来扬州时还要热闹喧哗,万人空巷。
霓璎天还没亮就已经坐在妆台前,台前灯火通明,照亮镜中白净美艳的一张脸,左右侍女正仔细为她梳妆。
忽然一道黑影从外面窜进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茶案到了两大盏茶闷掉,然后才过来汇报:“他们不在,屋里也一个人影没看到,听说他们三人两日前就已经离开小院。因为女t郎说已不必再盯着他们,我们便无人随行。”雾爻顿了顿,补充道:“要不要让宣州那边留意一下?”
魏璠出现在扬州之后,霓璎便抽不开身去管其他事,但雾爻是知道她心思的,忿忿不平替她说话:“女郎在忙正经事嘛,有些人不是薄情寡性就是胆小如鼠,哪怕不提其他,总要好好道个别吧!就这么没了动静,真不是男人!”
霓璎让她慎言,其他什么都没再说。
直至行程定下,她还是让雾爻去了趟城内别苑,确定一下郝自通等人的动静,结果得来这么一个结果。
已经走了吗?
那没见的人没说的话,大约也没有机会了。
其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雾爻就猜到霓璎肯定会失望一下。
霓璎这一路见过很多人,唯独与赵执走得最近,可她选的男人到头来还是没有胆量追着她跑,稍稍瞧见些阻碍便望而却步,女郎心里一定会很难过吧。
若连离别都充满遗憾和空缺,女郎一定会记很久,所以在别苑时,雾爻就下定主意,如果赵执没有好好待别,她造也要为她造个体面的道别。
“不过!”雾爻像变戏法一般把回来时捎带的那个大包袱带出来:“人虽走了,却是与女郎留了话的,噢对,他还送了临别礼物呢!”
霓璎回头,看到了雾爻拎出来的大包袱,眼神微动。
雾爻一边积极地拆包袱,一边努力为她弥补遗憾:“他留话说,这辈子是他无能,无缘攀折女郎这朵高岭金枝,只余这份赠礼,希望女郎余生繁花似锦,富贵荣华,平安喜乐,再无遗憾!”
说话间包袱已经打开,雪白毛料与清贵浅紫露出,竟是一套折叠整齐的华服裙衫。
霓璎一怔。
雾爻观察着她的反应,发现好像不坏,正要再多说两句,霓璎忽道:“挂上看看。”
侍女依言将那套紫白华裙挂上衣架,衣裳都是好料子,这样塞在包袱里太久,难免有折痕,霓璎上上下下将这套衣裙看了好几遍。
她的记性不错,却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记得,该忘的也会忘记,但当这件衣裙被挂起来的瞬间,那些不知深藏在何处的画面自动自发浮现脑海。
——她刚到太平县时,曾被宵小之辈拦路哄诈,那日还未等她出手,赵执便先杀了出来将她带走,因为她的衣裳被设计泼湿了,他便带她去成衣铺子买了套新衣服,她换好衣裳出去时,他就站在这套衣裳之前,也不知看了多久。
看完衣裳,霓璎拿过首饰盒打开,满满一盒银饰堆在眼前。
她挨个拿起来把玩,忽然笑了一声,端着盒子坐回妆台,语气里没有半点离愁别绪,淡淡吩咐:“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