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1 / 2)
第101章
这一日,因前线捷报有了个极好的开端。
简单地用了早膳,陈夕苑去了皇家学堂。回到帝都,没了顾绍卿的陪伴日日锁在宫廷不得出,她每天除了陪伴家人便是读书。过得很是单调了,但她性子素来静又爱读书,倒也没觉得乏味。
这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卯时末永平帝会亲临皇家学堂。
幽静深邃的学堂因帝王的到来染了喧热。孙骁带着一众学生朝着他行礼,恭顺而周全,“陛下,日安。”
永平帝面带微笑,“不必多礼。”
孙骁等人应声直起身来。
永平帝睨着众人,“孤今日来,是想验验皇家学堂诸位的学业情况。”
如今,皇家学堂总共十来人。
除了陈夕苑,还有陈元朝等三位皇子的子嗣,这其中最为出挑的是陈元朝的长子陈伦永,十三岁方过,已现君子之风。很明显,无论是二皇子还是裕贵妃,都是将他做为皇储在培养。
当下,帝王话音方落,陈伦永便朝着他笑道,“劳烦祖父出题。”面对帝王的考核不闪不避,显然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永平帝循声睨向他,眼中有欣慰,“今日,论政。”
帝王详说了北地战况,末了,问诸位学员,“从中你们看到了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需避忌。”
在帝王面前展露学识,是谁都舍不得放过的机会。是以永平帝话方落,三皇子陈元嘉的长子陈伦纬就朝着他躬身,“祖父,伦纬愿抛砖引玉。”
从此,论点频出精彩纷呈,但陈夕苑和陈伦永迟迟未有开口。
究其根源,是陈伦永习惯做那压轴之人,而陈夕苑意欲取而代之。无关是否嫡长、地位天然高贵优越,而是她必须把握住每个机会朝政治核心走,那样的话,她说的话才有份量,她才有机会谋她想谋者。
除陈夕苑外的所有学员发言完毕后,陈伦永才开口,“伦永以为,此番龙元和安槐士气重挫,是我泷若大军反压的大好时候......”
从始至终,他都是从容不迫笑容盈面。他亦是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但陈夕苑很难喜欢他,即使血脉相连。他才说完,陈夕苑便冷淡开口,“我觉得明裕世子此番建议不妥。”
回到宫中两个多月,陈夕苑一直以柔和示人,几时也没像眼下这般锋芒毕露。
众人皆怔,除了孙骁。
在众人视线的盲点,他缓缓地勾动唇角。没人比他更了解娇人儿有多护着那些权贵眼中的微不足道。
沉寂须臾,帝王忽而低低笑了声,“那明乐郡主便详细说说。”
陈夕苑朝着帝王略微躬身,“方才夕夕口气急了些,还望祖父莫怪罪。”
永平帝笑,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他对似足了若芙的小姑娘宠爱一直胜过旁人。
“既是论,定是有不同意见的,你有何过错?说罢,无论你说了什么祖父都不会怪罪于你。”
陈夕苑:“祖父宽宏。”
“夕夕觉得借由此番拓出来的时机,让北地军民休生养息才是上策。”
“一直以来,北地商业网被以殷家为首的门阀巨富控住,各地援助受制于距离气候等各种因由,想到镇北军手里难于登天。说句难听的,倘若北地诸门阀起了异心,他们是有能力困死镇北军的。”
“没有民众和诸友商的力撑,镇北军撑不到今天,但多年来的苦撑,北地中底层差不多被掏空。这般情势下,镇北军如何大军压上?被逼急的龙元与安槐若散尽底牌,镇北军会遭遇什么谁能说得准?”
“祖父,将士和老百姓的命也是命。”
永平帝听完,脸上笑意骤然敛了去。只因小女郎道出了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儿,比如北地局势,又比如藏在安宁下的肮脏暗涌。
帝王脸一冷,学堂内的氛围陡变,从高谈阔论到沉谧似冰封只在瞬息之间。学堂内众子因这变动低眉敛目,仿佛这般就不会被陈夕苑的唐突莽撞波及。然而陈夕苑无惧,但也没有趾高气扬洋洋得意亦或是撒娇卖乖,她此刻就像一汪无风拂动的蓝湖,沉静而深邃。
帝王目光沉沉地看了她片刻,随即离去。
这一天傍晚,帝王没有去中宫用晚膳。楚若芙略有些疑惑,晨早离开时,陛下特别叮嘱晚上要多备些膳,他要过来一道用。结果人没来就算了,连差人过来说一声都省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思,陈夕苑意外到来。
楚若芙欢喜不已,叫小厨房上菜,祖孙二人和美地吃了一顿。都是饭量小的,没大会儿便先后放下了筷子。
这碗碟还没撤呢,陈夕苑便轻缓开口,“祖母,夕夕可能惹祖父生气了。”
楚若芙微怔,“怎地了?”
陈夕苑将晨早在学堂里发生的种种道于楚若芙听,没有一点遗漏。
听完,楚若芙宠溺轻笑,“没看出来,我们乖宝对时政颇有些见地。”
陈夕苑被打趣儿,有些不乐意:“皇祖母!”
楚若芙:“好好好,祖母不说了。怪不得你祖父早上说好会过来用膳结果到现在也没来,定是因为你这个小东西迁怒于本宫了。”
这也是陈夕苑会出现在中宫的缘由,她自认为只是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由于她是女子以及多年前楚家涉嫌谋逆的旧事......种种因由叠加,这事儿的意义可能生变。
在炤华宫,她也和爹爹说及此事,爹爹只是道为当为者其余顺其自然。楚家旧事都没能让皇后真正失宠,还有什么能动摇她的地位呢?但陈夕苑还是不安心,这才有了这一趟。
“祖母,这次是夕夕莽撞了t。”
楚若芙凝着面带愧疚的娇娇儿,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忽而伸出手,手掌落在了娇人儿的手上,摩挲时,温柔哄道,“夕夕莫要担心,你祖父啊,他只是没有习惯。”
“古往今来,这天下都是男人说了算。就算高坐后位母仪天下,也不能论政。”
“你是个新奇的例外,这例外是好是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旁人如何想咱们干预不了,但有一点,祖母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
话至此处,楚若芙放下了陈夕苑的手,转而捏了捏她的脸颊,“祖母很是喜欢这个例外。”
“夕夕,想做什么便去做吧,祖母和老祖宗都会护着你的。你说得没有错,万民和普通将士的命也是命,怎能随意牺牲只为成就权贵的功勋?”
陈夕苑杏眸含泪,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却消失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温柔只是水的表象,真实的她,拥有纯净而磅礴的力量,无坚不摧。
陈夕苑走后没多时,楚若芙一身盛装出了寝殿,甚至罕见地上了稍浓的妆。
她亲手拎着食篮,内里有三层,分别放了给帝王的点心和汤水。每一件,皆出自她的手。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未生出一丝戾气,始终与人和善。以前怎么,现在还怎么。
夜了,永平帝已回到寝殿。这地儿,不得圣意谁也不敢来。楚若芙从前也没来过,她素来守规矩,皇后不能做的事儿,她一样都不会做。是以今次,无论怎么说,都算是破天荒。
肖常在一直在殿外候着,远远地瞧见皇后娘娘往这边过来,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随后,是满心欢喜。
他们陛下这脸色从晨间出了学堂就没好过,虽说他也没找任何人的茬,可哪个做奴才的不想主子爷心情舒坦呢?再加之这位可是真爷,脸一冷下来,周遭众人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声。他是不怕,但看其他人这般,他心里也不甚好受。而能轻易抹平这一切的,除了太后,就只有皇后娘娘了。如今皇后主动前来,他怎么能不欢喜雀跃?
思绪跌动间,肖常已经提步,沿着层层阶梯而下,朝着皇后而去。
半晌后,两人碰头。
楚若芙柔柔笑道,“下次遇到这种,就来同本宫说道。”
肖常在笑眯眯:“那奴才,先多谢皇后娘娘了。”
楚若芙没再应,她稍一挥手,婢女和侍卫皆散去。
肖常在知她是有话要说,脸色微凝。
往前走了一小段,楚若芙才开口,“夕夕还小,又在西地长大,宫廷的生存之道她懂得不多,公公定是要多多提点于她。”
肖常在:“自是会的。”
沉寂片刻,他又开口,言辞斟酌,“娘娘,过去的事儿从来不曾真正淡去,郡主殿下若锋芒毕露,定是会让陛下忆及旧事......”
亿及之后会如何,肖常在并未明说,楚若芙也不需要了。无非是说,若无意夺嫡有些事儿能不掺合就不掺合了。
这也是肖常在在暗中释放善意,是一个来自同帝王朝夕相对的人的提点。
楚若芙朝他笑笑,柔和,不带一丝压迫力。
她说,“肖公公,这个故事还远未结束。”
是以,她的小女郎做什么都是合适的。她本就是嫡长,论学识才情以及心性,在这内廷有谁能出其右?
肖常在意会,大惊,“娘娘,您......”
冷宫十年,到底是改变了一些东西。从前的皇后娘娘不会去争任何,她安宁柔和,像水像云朵像这世间一切没有棱角的存在。
楚若芙的脚步顿住,她转身,笔直地睨着肖常在,“肖公公,你一直在找的亲人,本宫替你寻着了,他们被安置在离帝都不远的永清州,你寻到机会,便可去探望他们了。”
进宫做太监的人,原生家庭的境况都不会太好,肖常在也不例外,小时候日子过得极为凄苦。但再如何凄苦都好,他的父母都不曾舍弃他,他是被人贩子拐走,几度转手才有此遭遇。是以,他对家里人的惦念从来不曾消失,但作为帝王近侍,他的每一步都有人盯着。
他不方便大张旗鼓去寻。
没想到......
楚若芙的话,如雷响彻肖常在的耳畔。太响了,他承受不能,怔在当场。
楚若芙也没催促他,直到肖常在回过神,惊喜又仓皇,欲跪谢恩。
楚若芙:“此番,肖公公不必谢,因为本宫有所图。”
肖常在闻言,暗自调整情绪,稍稍平静后才道,“娘娘请说,只要是奴才力所能及,必定会替娘娘办妥。”
楚若芙:“倘若有天本宫身殒,烦请公公替我带句话给陛下。”
肖常在闻言,慌张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定会长命百岁的。”
楚若芙居高临下看他,目光柔和,嘴角微微翘起,“人终有一死,这没什么可避忌的。”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你只需告诉陛下:我心悦他,以及倘若有来世,我不愿再为楚家女。”
话落,她再未多言,慢步朝着帝王寝殿而去。肖常在没再跟,他知道不需要他了。
若皇后有心,她能牢牢地控住帝王的喜怒哀乐。从前,她没做这事;现在,或许她改了主意。
“宴哥。”
异动让帝王擡眸,眼神和脸色都是冷的,明显是想训斥人的。岂料看的是一身艳色的楚若芙,手里还拎着食篮,不用过多思忖,他就笃定是她亲手做的,是给他的。霎时间,什么火气都散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故意让若芙知道自己在生气,等着她来哄哄。但无论如何,楚若芙来了这事儿,让他欢喜不已。
“芙芙,过来。”
楚若芙笑着走了过去,她窝在帝王怀中,有条不紊地拿出了食盒中的汤和餐点,低声絮语在此间浮浮沉沉,
“陛下,臣妾觉得您这次恼得不应该。”
“怎地?”
“不是您自己和娇娇说,当这内廷是自己家。既是家,说话行事自然是随心所欲,不带作假的。”
永平帝生生给气笑了,而那双手,却将怀中人禁锢得更紧了,“搞了半天,成孤王的错了?”
楚若芙温柔看他,忽而一瞬,红唇落在了他的脸颊,“不,我的宴哥永远不会错。”
“有一事,宴哥到现在都不知晓。多年前,若芙悄悄地去了求姻缘很灵验的满福寺,我向神明求了姻缘。”
“宴哥,你和我的姻缘,是我三跪九叩求来的。”
帝王寝殿一角,泷若帝后摒除了地位之差,以你我相称,亲昵也温馨地闲聊。皇后轻松无惧,帝王不以为意,宠溺无声。
待到楚若芙话落,帝王冷硬的心化水,柔软得不可思议。他的吻落在了楚若芙的唇瓣,一触即离,温柔而珍视,“下一世,这事儿我来做。”
“好啊。”
“你一定要等我,不然我把这天给翻了。”
“那你来晚了,也要怪我吗?”
“这是圣旨,楚若芙。”
帝后重归于好。
此刻太后寝殿,明嘉应和陈元初正在对坐闲聊,水盏半空,明显已经聊过一会儿了。经历了龙骨岭被烧的喜悦,两人说到了未来。
明嘉应问陈元初如何想的,柔和也直白。
陈元初甚至不曾顿滞,“不瞒皇祖母,我想我和锦歌的孩子站在这泷若至高处,一世显赫,无人能及。”
明嘉应闻言轻笑一声,神色间寻不到一丝惊诧。
“你倒是敢想。”
陈元初:“那也是随了皇祖母您的。”
火烧龙骨岭,明嘉应几十年前就想过,这魄力和胆识,世间罕见。
明嘉应:“你不用给我这把老骨头灌迷魂汤。你该知道,若你为帝,朝堂便不会允许你只有一个孩子,更遑论夕夕还是个女孩。”
陈元初:“可若是我死了呢?”
“死”之一字,碎了明嘉应的冷静,她不禁冷喝,“你们......”
在不久前,她从楚若芙那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话。
“你们可想过,若你们不在了,夕夕她将如何自处。她独坐高位,又会不会一如你们设想的开怀?”
陈元初不忍祖母担忧,亦是绝对信任她,他伸手,虚松地拢着她的双手。那是一双曾经拿过沉重长枪的手,如今虽有了皱纹,却仍旧有力。
“祖母,我还没陪您去北地瞧瞧呢,怎么舍得死?”
“我只是想......”
*
东t境军中,王三璟听闻顾家三郎一战惊天下十七岁封将的消息急得不能行,但再急又能如何,他无钱无背景,在军中,可谓人微言轻。
转机出现在这一年的七月中,兵部执掌江兴在结束了北地之行后,转辗来到东境。东境军久违警醒,列队迎接。
灼灼烈日下,王三璟忽然出列朝着高位上的江兴扯着嗓门喊,“大将军,天虞山王三璟有一事相求。”
言辞还算谨慎,可是这一喊本身突兀又大胆。
众将士的目光顿时洒了他一身,意味各异,但总归是嫌弃和不屑多。
东部军最高将领侯明正欲喝止他,察觉他意图的江兴忽然大手一擡,制止了他的训斥。
王三璟?
江兴的嘴角缓缓上扬,他怎么也忘不了这个名字。他出帝都时,白通专门找了他,让他趁着这次出行也去东边转转,在那里,说不定会看见另一只蛟龙。当时他就问了,是哪只蛟龙这么厉害能进右相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