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江砚之自尽(1 / 2)
“世子见到我似乎并不惊讶?”
“意料之中。”
“世子早有所料,却并未阻止?”
江砚之的声音低似轻喃:“装睡的人永远叫不醒,一意赴死的人终究拦不住。”
“淮安侯府灭门之灾,世子倒是端得住。”葛先生沉沉笑道。
江砚之身形微僵,却只是一瞬:“父亲已被浮华迷了眼,且就算停手,淮安侯府也未必能善终。”
“世子看得通透,太子容不下淮安侯府,在下的主子也容不下。”葛先生叹道,“只是百年世家,一夕倾覆,到底可惜。”
“先生不像是这般良善多愁之人。”
闻言,葛先生也没生气,反而笑意沉沉:“人都有多面性,岂能一概而论,在下也只是替世子感叹罢了。”
江砚之唇角微勾,极具讽刺,他没有再开口,而是转身走到书案前坐下,此时,一杯酒端端摆在正中央。
他神色从容,抬手欲拿,却被一柄折扇拦住。
“世子就没什么话再说?”
“人死魂消,无话可说。”
葛先生终于变了脸色,意味深长道:“世子若愿意,大可重整旗鼓,一展所图。”
“为你主子的宏图大业?”江砚之轻笑一声,仿佛觉得他这话极有意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主子要成就大业,世子要位极人臣,大家所求并不冲突,若合作岂非双赢?”葛先生说完,又极具暗示意味道,“世子难道就不想为家族报仇?”
“太子与安王两相而争,身后追随者万千,淮安侯府不过如你所言,因利而往,欲夺个从龙之功,有今日……成王败寇罢了。”
“伯仁因他而死,一句成王败寇,世子便当真能置家仇于不顾?”葛先生紧紧看着他的眼睛。
“伯仁因他而死?”江砚之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摇头笑了起来,“依先生之言,置淮安侯府于必败之地的,岂不是还有你主子一份功劳?”
葛先生脸色终于变了,可心底却清楚,若非他刻意诱导安王,淮安侯府不会倾覆如此之快。
“世子巧辩,在下不敌。”他谨慎的避过这个问题,又不放弃的继续道,“自古大丈夫所求,不过封侯拜相,功成名就,世子也该清楚,只有主子能如你所愿,日后站在万人之上的高位,俯瞰众生,总比现下悄无声息死了来得好,世子往后还有几十年的风光,就当真甘心就此赴死,魂消?”
“一臣不侍二主。”
“良臣择明主,无可厚非,主子雄才大略,胸有丘壑,难道不比安王那个草包强得多?世子每每为安王做下的蠢事扫尾兜底时,就当真心无芥蒂,毫不迟疑?”
葛先生话落,屋内一片寂静,良久,才听得一声低喃。
“安王实在愚蠢,心胸狭隘、鲁莽冲动、鼠目寸光、好大喜功……如此不堪,却待我赤诚。”江砚之眼神悠远了些,似想起了往昔,语气有些叹息,“我说什么他信什么,从不怀疑从不藏私,这样单纯又愚蠢,叫我怎么能不为他尽心打算……”
闻言,饶是葛先生这样自持风度的人都难得在心里骂娘,安王那个大傻子,竟真的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么?那又蠢又毒的狗性子,只凭着自己够傻和那点子血脉,就能叫他主子求而不得的人才甘愿为他鞠躬尽瘁宁死不叛,真真是不公!
安王……何德何能,他凭什么,要没有江砚之,他早被太子玩死了,就这样的蠢货?
若非实在带不动,只怕主子如今不会只有太子一个对手了。
葛先生在心里叹气:“以世子之才,本不该如此屈就……”
“先生不必多言,我不会入你主子门下。”
“世子可知,若主子不出手,你不会活过明日。”葛先生眼神沉沉道,“什么叫死?这世间此后再无江砚之,肉体腐烂,魂魄尽消,连意识都消失殆尽,最终只留下那小小一方墓碑,留后人评论功过……一个大逆不道的反臣,你没有机会反驳和解释,甚至都听不到他们的谩骂、唾弃……”
“既听不到,由他去便是,人死魂消,身后事再与我无关。”
见他油盐不进,葛先生怒其不争,又有些无力。
江砚之抬手端起酒杯,偏头看向窗外,隐约间好似能透过重重院落,看到灯火如昼、人来人往的街市。
昨夜此时,他正踱步于闹市之间,欣赏着自己潜心治理下的物阜民安,时和岁丰,享受着来往百姓的尊崇与感激。
很奇怪,比起在京都搅弄风云、加官进爵,他竟更沉迷自得于这些百姓们感激敬仰的眼神,不可自拔,那种成就感,不亚于他曾构想过的安王登基,淮安侯府门庭赫奕……甚至更甚。
扶持安王,光耀家族,这几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与使命,他也从来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只是陇西此行,却叫他有了不一样的活法。
就好像,真正、有意义的活着。
“待我身死,能真心惋惜不舍的,大抵只有这陇西百姓了。”江砚之叹道。
“可惜连最后为你涕泪的百姓,也要被你算计于股掌之间。”
江砚之没有说话,为了陇西,他殚精竭虑,事事为先,他们得了好处,如今……权当讨个利息罢,只这一回了。
施恩莫忘报那是圣人的事。
葛先生摇了摇头,又想起了什么,反道,“不过……对你那心上人,你就当真也没什么话交代?”
“我交代了,先生能完成?还是你背后的主子能?”江砚之连眼神都未收回,只轻声开口,“……若你主子能送她下来见我,我倒要谢过他。”
葛先生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了:“举凡真心爱过,怕是都希望心上人余生安好,顺遂无忧的。”
“真心不真心,该如何界定、由谁界定呢。”
“你为何喜欢她?”葛先生难得有些好奇,依他看来,那秦王世子妃虽才貌出众,可江砚之明显不是个为美色所惑的。
不过他很快被打脸了:“大概是见色起意吧。”
江砚之眼神一晃,想起当初花丛中的姑娘,端庄守礼又随性而为,笑意嫣然又漠然自持,那一抬头间的冷清,恍然间叫他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乱花渐欲迷人眼,唯她清醒独立。
——一愿琴瑟在御,二愿门阑多喜,三愿白头永相偕,麟趾传万世。
曾有一刻,他真心希望她如他所愿,良人相伴,执手终老。
却也只那一刻。
并非什么得不到就毁灭的偏激想法,他只是觉得她该同他一样,毕竟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啊。
他该送她一程的,不过……有些下不了手呢。
既如此,就叫旁人来罢。
葛先生摇了摇头,大抵他真的老了,竟有些不懂年轻人的感情,爱之欲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