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江砚之自尽(2 / 2)
真真是稀奇。
江砚之也没解释,依旧徐徐看着窗外,端起酒杯遥遥一敬,便仰头一饮而尽,葛先生连阻止都没来得及。
“金印如斗封王侯,何如烂漫江南游,山能不老阅今古,云自无心忘去留……”
江砚之端坐在椅子里,双手平放置于膝上,缓缓闭上了眼。
波诡云谲无聊透了,只愿来世不入王侯家。
葛先生叹了口气,眼里难掩惋惜,如此大才,却殁于微境。
可惜,实在可惜。
他摇着头离开,待到明日京中来人,见到的就只有尸体了。
坐在马车里闲来无事,他眯起眼睛思索良久,却怎么也想不清楚江砚之最后这一手,到底是想要魏锦记住他,还是临死都要膈应人一把。
不过,若日后提起秦王世子,人人都能想起江砚之……到底是秦王世子更膈应吧。
猜不透人心,他摇了摇头,不服老不行了,待主子成就大业,他就该告老还乡了啊。
翌日,早间的陇西城内早已不复原先的颓唐景象,赶集的、卖早点的、开门做生意的,俨然一派安然和乐,百姓们面带笑意,或吆喝或说笑,哪还能看出几年前的暴民模样。
正在这时,一队禁卫军策马而来,直往知府衙门而去。
“呦,这是禁卫军吧,京都来的。”
“往年不也有京都来的官老爷,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回怎么瞧着不对呢,你瞧那脸色,一个个都黑沉沉的,还奔着衙门去……可别是冲着江知府去的!”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脚步却不停的也跟着往知府衙门而却去,他们能有今日这般太平安逸日子,那可多亏了江知府,这样的好官,不能叫人欺负了。
知府后衙,禁卫军径直穿门而过,为首一人高举圣旨,边走边喊道:“圣旨示下,江知府速速接旨——”
喊了一路,除了下人们沿途跪拜,却并不见江砚之的身影,几人对视一眼后,直接踹开书房的门,却见江砚之正端坐在书案后,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江知府,接旨吧。”来的是禁卫军一个小队,为首的队长曾磊沉沉开口。
见他不动,曾磊皱眉道:“淮安侯府撺掇安王谋逆,铁证如山,抵赖不得,江知府还是莫要拖延时间了,径自接旨吧,别为难兄弟们。”
这般大的动静,是个人也该醒了,几人对视一眼,心道不好,曾磊大步走到书案后,抬手往江砚之鼻下一探,顿时脸色就变了。
“没气了。”
几人还未及反应,下人们就乱作了一团,一直守在衙外的百姓们也知道了,顿时群情激愤,不少人径直闯进了后衙。
看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江砚之,百姓们不可抑制的愤怒了。
曾磊见势不好,忙大声道:“淮安侯府鼓动安王谋反,大逆不道,已抄家灭门,江砚之身为世子,难辞其咎,念其颇有苦劳,特赐自尽,好生安葬!”
“我呸!自尽还要赏赐,你算什么东西,还好生安葬?怎么江知府还得感恩戴德不成?”
“圣旨!这是圣旨!”曾磊高举圣旨大喊着,狠狠盯着一干百姓,“圣上圣言,谁敢违逆?”
百姓们一时被他的气势吓住,可少顷又激动起来。
“圣上就一定对么?江知府兢兢业业劳苦功高,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赐死,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是谋逆!可诛九族的谋逆!”曾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些愚民竟敢妄议圣上。
“谋逆的是安王和淮安侯,凭什么要江知府偿命?”
“就是,江知府从未参与,圣上难道不辨是非么,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好官却落得这样下场,何其不公!”
曾磊怒斥道:“圣上乾纲明断,岂会冤枉好人?尔等妄议圣上,是有几条命够砍?!”
陇西百姓本就彪悍,曾经更有隐隐做暴民的趋势,对皇权没有那么敬畏,所以格外敢说话,曾磊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这群百姓若不压下去,即便能顺利回京,怕也没他好果子吃了。
但百姓们可不会静静等着叫他想出好办法。
“圣上既乾纲明断,能辨是非,那就不会冤枉江知府,你手里的说是圣旨,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圣旨?”
曾磊道:“既包藏祸心,又岂会天下皆知?你等困苦百姓,又岂能知道?”
“我们不知道,圣上离的那么远,又怎么会知道,反而是江知府时时将百姓放在第一位,他才是好官!”
“对,江知府就是好官!”
“圣上好不好我们不知道,但是江知府就是好官!”
“我不信圣上会赐死江知府,你前脚到,后脚江知府就没气了,怎么圣上连临死之前的一点子时间都不给么?”
曾磊一哽:“我们到时,他就已经没气了。”
“你胡说,难道是江知府自己自尽的不成?”
曾磊是个不善言辞的武夫,能争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这个问题是真没法回答,可他这副模样落在百姓眼里就是心虚了。
一时间群情更激愤,逼着叫他们偿命,饶是曾磊几人功夫不错,也挡不住一茬接一茬的百姓。
衙门的官差们倒是来帮忙了,可那怎么看怎么像是拉偏架,百姓没一个伤着的,反倒是他们兄弟吃了不少暗亏。
百姓们愤怒之下,撕毁了圣旨,坚持说那是假的。
而不知什么时候起,传开了秦王世子嫉贤妒能,暗害江砚之的说法,证据?
这群货真价实的禁卫军不就是证据?
那秦王世子是禁卫军统领,圣旨是假的,那这群禁卫军是谁指使来的?
这说法漏洞百出,然百姓们深信不疑,他们只听自己听到的,也只信自己的判断。
再说,若当真圣旨赐死,何以连说句话的功夫都不等,直接将人毒死,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百姓们一哄而上,后衙顿时乱作一团,可纵使百姓们再激愤、人群再乱,桌案前那方天地却干净完整,连灰尘都没溅上去,而江砚之依然端坐于前,脸色苍白安详,虽然双目紧闭,却仿佛看得见般,嘲笑着这场闹剧。
推推嚷嚷间,曾磊心里一凛,隐隐升起些绝望。
陇西……已经成了江砚之的陇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