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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五 春日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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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公公微笑。能够遇上这样天资出众、未来还可以有很多过招机会的对手,让他的心情很是愉快。

<!--PAGE11-->临去之际,戴公公低声说道:“夫人的师傅,不止一位吧?凤将军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吴十一娘扬起眉梢,直视着戴公公,默然不答。

戴公公一笑而去。

六、

官家一行,在普陀山住至八月,闻知金人因天气炎热潮湿、人马多生疾病、宋军骚扰不断而退回了淮北,方才启程北返。

官家终究是北人,不惯海上风浪,因此取道镇海,入浙江东路,至越州驻跸。以“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改越州为绍兴府,并定于明年正月改元绍兴。

绍兴东南郊有大禹王陵,宫室制度初定后,官家亲往禹陵祭祀。

大禹治水是何等功德,是以历任官员与地方士绅,每年都会在腊月祭祖时前往祭奠大禹王,陵园也是年年整修,草木葱陇,山川秀美,令人肃然起敬的同时,又欣欣然生出向往之心。

拈了一束香,官家郑重其事地跪下拜祭。官家这一跪倒,在场诸人,自是不敢不跪。

吴十一娘跪在张贤妃之后,跪下之际,略一抬眼,已将官家那虔诚专注之心看得分明。

在观世音菩萨座前,官家也是同样的虔诚专注。

联想到官家被金人掳走的两个名为佛佑与神佑的女儿,吴十一娘在心中又暗暗记了一笔。

山路崎岖,当晚官家一行人只能歇在驿站,没有重重高墙,官家心中不安,于是这一晚吴十一娘理所当然地守在官家榻前。

时已深秋,窗外夜风呼啸,官家又心中有事,久久不能入睡,吴十一娘听着对面软榻上官家的辗转反侧,只默然不语,直到官家主动与她聊起蜀中风光。

漫谈一会,官家忽而说道:“当日海上护驾诸人,只有你不曾封赏晋升,心中可以怨恨?”

吴十一娘怔了一下才答道:“臣妾没有想那么多。”

官家随即说道:“那么你现在就想一想,再回答朕。”他原以为吴十一娘会规规矩矩地回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然而吴十一娘想了片刻之后,认真地答道:“臣妾入京之际,家兄曾叮嘱过,朝中宫中,形势复杂,臣妾年幼无知,除了尽心护驾,其他诸事,听从官家吩咐即可,以免徒生枝节。”所以她对于如何赏赐,视若不见,听若不闻。

黑暗之中,吴十一娘端坐榻上,直视着官家,尚显青涩的面孔上,眼神坦然,隐约有着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专注、自信与镇定。

官家心念微动,淡淡说道:“不争不求,你倒不惧……”

朝中宫中,何时何地没有倾轧争斗?许多时候,稍一退让,便无葬身之地了。

吴十一娘迟疑了一下才道:“家兄说,官家圣明,既然有意赏赐吴家,只要臣妾在宫中尽心侍驾,官家必会庇佑,所以不必担心……”

她没有说下去。

<!--PAGE12-->吴十一娘这般坦白,倒让官家一时间不知说什么了。的确,只要吴家仍然镇守关中与汉中,吴家女儿在宫中的地位便不可动摇。吴玠看得清楚,所以不让幼妹去图谋名位,只因她不必图谋。

吴家女儿入宫即封和义郡夫人,宫中朝中,的确颇有疑惑,担心将来吴氏生子,与大皇子相争,动摇后宫。是以当日封赏时,官家有意漏掉了吴十一娘,以免招来更多麻烦。

现在看来,这倒是不必要的谨慎了。

当此乱离之世,好好笼络统兵大将,才是要紧之事。

更何况,吴家女儿又这般心思清明,堪当重任。

默然一宿,回到绍兴府后,过了几日,正逢吴十一娘及笄,官家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主持及笄之礼,并晋封吴十一娘为才人。

宫中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不过官家紧接着立大皇子为太子。众人这才缓了一口气。

绍兴府内多山多水,行路不便,四方贡物,进献不易。康公公每每向官家感叹,说道官家的衣食住行,太过节俭,让内侍省诸人见了都过意不去;又建议道不如移驾杭州,杭州本是东南大城,在钱氏手中经营多年,又平安入宋,一二百年未经战事,此后再经东坡学士整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参差十万人家,富丽繁华,远非绍兴一府可比,且又临近钱塘江,万一金人来袭,随时可以乘船入海。

官家心有所感,过不多时,恰好传来消息说隆佑太后平安脱险,日前刚刚抵达杭州,因为病体未愈,不能前来绍兴府。官家顺势下旨移驾杭州,并更名为临安城。

七、

杭州府治,设在旧时钱氏王宫之中,因此规制颇为宏大,官家移驾杭州,这府治自是腾了出来,充作行宫。康公公跑前跑后,将一应宫室用物,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让官家操半点心。那杭州知府甚是识趣,并不频频进宫来见官家,以免惹来康公公的白眼,只专心安置百官,既在官家面前得了好,又不至于让康公公生出嫌心。戴公公冷眼旁观,仍是领了监理水师的差使,住在了军营之中,每隔三日向官家递一份奏折,等闲不进城,更不用入宫了。康公公见戴公公这般识时务,固然欢喜,官家也很是放心满意,有这么一个能干可靠的心腹守住退路,再好不过。

此时江淮诸镇兵马,操练得颇有成就,已经顶住了金人的三轮攻击,临安人心,渐渐安定,诸项制度,也渐渐完备。清闲之中,向来酷爱书画的官家,重立画院,发下榜文招揽从前宣和画院的画师,招考临安及附近州县的画师。这个时候,官家难免要感叹,当日匆匆离开扬州,居然将伏日升给丢下了,这么些日子不见人影,若是被金兵掳走,多么可惜!

感慨未完,伏日升的帖子便递进来了,说是要践约,为新晋的吴才人画一幅行乐图。

<!--PAGE13-->伏日升在扬州时只领了一个郎官闲职,这帖子要送进来,本是不易,不过康公公跟着官家多年,自然清楚这位伏先生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早早叮嘱了各道门禁,哪些人的奏折帖子是不可怠慢的,伏日升也在其中。精致的桃花笺,带着淡淡松墨清香,打开了,墨光湛湛,字体秀丽,门上便是未得吩咐,也知道这样的帖子官家必定看得上眼,千万不可轻忽,更何况还有康公公的关照。

刚要传旨令门禁送伏日升进来,官家忽然想起,他已多日不见吴才人了。近些日子,先是皇长子生病,再是刘贵妃有恙,这打点宫务、照料刘贵妃母子,虽然都是张贤妃一手操办,但是官家眼下只有这一个皇子,以后如何只怕也不好说,心中焦虑,每日只陪在刘贵妃母子身边,不然就是由张贤妃伴着说说话,竟是未曾想起那沉默寡言、不好亲近的吴家女儿了。

康公公理解官家那点尴尬,趋前一步,轻声向官家说道:“吴才人住在流芳阁,离此地不远,不如传请伏先生到流芳阁相见?”

正好在伏日升面前表示对吴才人的重视之意。

官家会意,欣然点头。

吴十一娘日日习武,不耐烦那些曲径回廊、小桥流水的重重叠叠,所以选了房舍疏朗、后院开阔的流芳阁。其时正当盛夏,绿树荫浓,蝉鸣此起彼伏。官家到流芳阁时,因早遣人通报过,吴十一娘着了宫装,端端正正地等在院门外。

官家落座之后,略略寒暄几句,伏日升已经到了。君臣宾主之间,又是一番客气。伏日升上下打量着吴十一娘,一年时间,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呢。他转向官家笑道:“吴才人胸中大有丘壑,个中气韵,非一时半日可以入画。”

官家于这上头向来好说话,当下慷慨答道:“伏先生尽可放心,朕绝不会催促。”不但如此,官家还建议伏日升,每天可以到流芳阁一坐,以便于熟悉吴才人的音容笑貌、气度风韵。伏日升含笑说道:“前人说过,画鬼容易画人难。官家这话是正理。不过外臣频频出入禁宫,御史台那边或有微言。”

官家皱一皱眉:“御史台怎的会懂这个中道理?便有话说,也不须理论他。”

伏日升微笑,继而说道:“不过以臣看来,吴才人气宇开阔,在这禁宫之中,尚不能尽行展现。”

对于这一点,官家也深有同感,他总以为,在校场上飞骑引弓的吴才人,最见真性情真面貌。沉吟一会,官家说道:“韩世忠军中有梁红玉,吴玠军中有朱凤凰,禁军中有一位才人,也不算什么。何况吴才人并不统军,只不过在校场上骑骑马射射箭,有何不可。”

康公公一在旁笑着帮腔道:“这也是官家洪福齐天,不但男子忠勇,便是闺阁女子,也能征战沙场、尽忠报国。”

<!--PAGE14-->官家笑而不语,却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伏日升心中失笑,面上仍是声色不动,转眼看看端坐在一旁、垂着眼帘慢慢饮茶的吴十一娘,却见吴十一娘嘴角微挑,似在轻笑,不觉微异,这吴才人,看起来对官家恭恭敬敬,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啊。

感觉到伏日升的打量,吴十一娘嘴角一抿,又恢复了先前那静穆冷凝的神情。

八、

当日与隆佑太后一起逃出扬州城、南来杭州的,还有姚、魏二位供奉和她们属下的八名弟子、八名宫女,此时安顿下来,尚宫六局重新设立,两位供奉自然又开始忙了起来,新近的大事,是为吴才人调养身子、准备衣饰,以备绘制行乐图。

吴十一娘听说两位供奉又一次毫发无伤地逃出金兵围捕时,不觉失笑。一旁服侍的杨女史有些诧异地看着向来声色不动的吴才人,不知她在笑什么——那晚杨女史很聪明地跑到了隆佑太后宫中,她觉得隆佑太后能够从东京城平安逃到扬州,必定运气不错,跟着隆佑太后,多半可以借一点儿运气,果然,两位供奉带走隆佑太后时,顺道将她也带来了杭州,是以杨女史对两位供奉十分感激,生恐吴才人与她们生出嫌隙,见吴才人的笑容似有深意,赶忙说起这一路南逃时,两位供奉如何细心照顾隆佑太后和一众宫人。吴十一娘看她一眼,随意应对了几句,心想若不是官家引走了大多数的追兵,两位供奉哪能从从容容地带着这么几个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赶路,说不定早就抛下她们,只带上隆佑太后这个极其管用的护身符远走高飞了。不过眼见得杨女史满怀感激的模样,吴十一娘也不想多说什么。

姚供奉含着笑在她面前打开那本厚重精美的服饰图录时,吴十一娘觉得自己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初入宫的那段日子。不过这一次,身旁多了一个眼光尖锐、口味挑剔的伏日升,而且很显然,姚供奉更看重的是伏日升的意见,每翻开一页,明明对着吴十一娘说话,眼角余光,总要时刻留心着伏日升的脸色。

伏日升剔掉了吴十一娘原来看中的那些轻薄柔软、华丽飘逸的丝绸,另选的大多是各色葛麻棉绒的布料所制成的样式简洁的衣裳,姚供奉连连点头:“伏公子好眼光。”吴十一娘气度端凝,更隐约有俯瞰众生的气象,的确不太适合那种旨在取媚于人的装扮。换一位妃子,这样简单的衣饰,或有不够庄重雅致之嫌,易招闲言,但既然是伏日升选给吴才人的,料想便是官家也只会夸赞。

吴十一娘却摇头道:“伏先生,我喜著丝绸,并非为其华美,而是因为,重重丝绸所制的衣甲,可以阻挡兵器与箭枝的大半力量。”

伏日升怔了一怔,方才意识到,这位吴才人,大不同于自己以往所见识的各色佳人。不过伏日升随即微笑道:“原来如此。倒是伏某想得不周到了。”

<!--PAGE15-->于是将那本服饰图录,又重新翻看一遍。

尚食局伴着魏供奉进来时,姚供奉这边尚未完成。

两位供奉视线一对,便火花暗溅。魏供奉摇着团扇笑道:“姚姐姐,这般炎热天气,稍一动弹,汗珠便会污了脂粉,浸了衣裳,只怕枉费了姚姐姐这一番苦心了。要我说呀,吴才人天生丽质,哪里用得着这样多身外之物?”

姚供奉淡然答道:“魏供奉这话说得过了。便是西子,也需讲究一个浓妆淡抹,什么‘粗服乱头不掩国色’,不过说说而已。就算是魏供奉你也不肯粗服乱头四处走动不是?”

魏供奉面色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哎哟姚姐姐,也只有你才有这等本事,能够将骷髅画成红粉,换了旁人,总得要有七分底子,才能打扮出十分模样来。”

两人均是笑谈中暗藏机锋,伏日升当自己是个陪客,只笑着说几句不轻不重的闲话,绝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也不知是他本就无所偏袒无所取舍,还是根本不想开罪这两位供奉。

吴十一娘听了一会才听出个大概来,大致是姚供奉看重修饰,而魏供奉推崇天然,常说脂粉污颜色,但连她自己也离不了脂粉,每每为此被姚供奉嘲笑;姚供奉却也不能不清楚自己说不定也有去求对方的一天,只能看着宫中女子在自己背后甚至面前巴结魏供奉,其实不只是宫中女子,便是世间女子,爱美之心固然顶顶重要,但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姚供奉这尊能够治病救苦的药王菩萨不是?

吴十一娘素来不重修饰,生长军中,更是深知伤病之苦,这番话听下来,心中不知不觉便有了偏向,看向两位供奉的眼神也有所不同。伏日升似是感觉到她心思的变化,看她一眼,笑意盈盈,终究还太年轻了啊,总有些儿沉不住气,这么快便有所偏袒了,岂不知,姚供奉能够在深宫之中屹立二十年,又岂只是调脂弄粉的手段这么简单?

姚供奉与魏供奉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相嘲笑数落对方的漏洞,宫女内侍,早已见机地借故溜了出去——从前也有不识趣的宫人,呆呆地看着两位供奉舌战,一不小心被卷进来,左右为难,没胆量偏帮一方,两面讨好吧,结果却两面不是人,下场悲惨,有了几次这样的教训之后,宫人口耳相传,一个比一个躲得快。便是杨女史,也赶紧借口催茶水躲了开去,厅中只余下吴十一娘、伏日升以及两位供奉。

吵到激烈处,脾气暴燥、口齿稍拙一些的魏供奉,一拍几案,将案上茶盏震得跳了起来,姚供奉随手将飞过来的茶盏扫了出去,恰恰飞向端坐在主位的吴十一娘。伏日升坐得稍远,出手解救不及,眼看着要溅了吴十一娘一身茶水,正暗自叹息,吴十一娘左手探出,迎了茶盏轻轻一带,消去它去势,随即翻腕一托,茶盏稳稳当当落在她的手心,茶水点滴不漏。

<!--PAGE16-->厅中一时俱寂。姚魏二位供奉虽知吴十一娘出身将门,也只以为是骑射和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但是现在看来,吴十一娘这若不经意、行云流水的一带一托,减一分则太轻,增一分则太重,竟是精妙无伦,哪里是军中将领能够教导出来的?

两位供奉不免想到,她们原本只是因为官家看重吴家,所以对孤身在宫中的吴十一娘多加照顾,却不料这吴才人,背后除了吴家之外,还有着另一个不愿露面的大靠山,以后对这位吴才人倒是要更加上心才是。

伏日升则已然变了颜色。

拂云手?吴十一娘竟是姬瑶花的弟子!

姬瑶花将弟子送进深宫来,究竟想做什么?他就不信,如果姬瑶花不想让弟子入宫,会找不到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办法。

伏日升这一变色,吴十一娘已然察觉。她先前并未想到,仅仅是这一带一托之间,伏日升便能认出她的师承来历,不过见了眼前这情形,也并不慌乱,向伏日升略略低头,拱手至额,长身而揖,正是弟子见师长之礼。

伏日升则微一颌首,算是默认,心中暗自苦笑。

他就知道,姬瑶花不会那么安分地呆在襄阳。

只不过,现在自己已无可以让姬瑶花图谋的东西,倒是可以悠闲看戏,看一看这一回是哪些倒霉家伙要被姬瑶花抓在手心里,也看一看,姬瑶花收拢各峰心法之后,究竟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弟子。

对这情形,两位供奉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恍然,脸上神情立时都不太好看。

伏日升的身份,她们自是一清二楚,吴十一娘既是伏日升的师门后辈,那还真是个大麻烦,一旦沾上,自己的安生日子只怕便要一去不复返了。

九、

九月十九为观音出家日,官家当日曾托庇于普陀山,为感谢菩萨护佑,本想在这一日亲临灵隐寺法会,康公公顾虑到香客信徒众多,关防不易,万一有人冲撞了官家,自己可是万死不辞其罪。官家笑骂他心思忒细,看着人人都像刺客,不过终究还是听了他的劝说,提前一日去灵隐寺,让灵隐寺辞了其他香客,后宫嫔妃也可一体同行,于菩萨座前拈香礼敬。

灵隐寺为东南名刹,占地极广,是以禁军牢牢守住了前院三大殿以及官家小憩的侧殿,后院山林却是看不过来了,只能捡要紧处安排岗哨,好在除了方丈和几位知客僧之外,其他僧人均已奉命回避,倒也不怕冲撞了游园的妃嫔宫人。

杨女史早听说过灵隐寺飞来峰之名,今日既然来了,自是怂恿吴十一娘去看一看。不过慕名前来看飞来峰的宫人不少,叽叽喳喳挤成一团,吴十一娘眼力好,远远看了一回,便不愿凑过去了,干脆撇下意犹未舍的杨女史,只带了一名小宫女,自行游园去了。

<!--PAGE17-->后园广大,山林幽深处,宫人不敢冒昧走近,吴十一娘自是没有这样的顾虑,越走离人群越远,那小宫女被她**了几个月,也大有镇定之风,默默跟在一旁,几乎不能让人察觉她的存在。

四望无人,吴十一娘站在一方巨大的太湖石前,示意小宫女离得远远的安静呆着,方才对着那太湖石道:“出来吧。跟我多时,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太湖石后,甘净儿轻轻悄悄地绕了出来,她容颜娇俏,身姿娇小,但是摩挲着弯刀紧盯着吴十一娘时,气势凌人,上下打量着吴十一娘,良久,撇撇嘴道:“模样果然不错嘛,难怪得天天往流芳阁跑……罢了,吴家的女儿,便是貌如无盐,官家也会高高供起来,我也不算手狠——”

一语未完,甘净儿身形飘忽,已如魅影一般到了跟前,刀气森森,更是逼到了吴十一娘的面孔之上,寒意直透入肌肤。吴十一娘向后一仰,腰肢反折,让过弯刀,右手已在此同时拔下发间那枝坚如精钢的乌铁木如意钗,“当”地一声轻响,将走空之后收势劈落下来的弯刀斜斜挑了开去。

甘净儿手中的新月宝刀,锋利无比,寻常兵器,两三次相交之后,必定断裂,吴十一娘连挡十几刀,钗身竟是毫发无伤,只是刀长钗短,甘净儿又进退迅疾,吴十一娘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那小宫女,张口结舌地呆在远处,想要呼救,又记起吴才人方才的严令,不免犹豫不决。

犹豫之间,耳畔忽而有人轻笑:“好丫头,临危不乱,不愧是十一娘**出来的!”音犹在耳,轻烟似的人影,已经从她头顶掠了过去,随即听到甘净儿的尖叫声:“秀烟你这臭道士,怎地又跑出来了!”

甘净儿险些被秀烟的长剑刺破面颊,狼狈不堪地飞身而退。秀烟与她交手多次,明明功力也不曾强到哪儿去,但是拿定了她的命门,每一次都能逼得甘净儿收刀败退。

秀烟嘻嘻笑着,挽了个剑花,姿势洒脱得很,只是看在甘净儿眼中,不知多可恶,跺着脚恨道:“臭道士,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秀烟笑道:“我几时管闲事了?十一娘可是你的师侄,也是我的师侄。”

太乙观与巫山十二峰渊源颇长,故而弟子间常以师兄弟师姐妹相称。

吴十一娘应声微笑着长长一揖:“见过甘师叔。”

甘净儿脑中“嗡”地一响,一口气噎在喉中,好一会回不过神来。她还年纪轻轻,这就升级成师叔了——

秀烟又摇头叹道:“听说姬师姐最近身子不好,所以脾气很坏,到处找人煞性子呢,这要是知道甘师妹你欺负了她的弟子……”

甘净儿初始听到姬瑶花有恙,不由得暗自高兴,这下好,那个祸害没空出来祸害人了;及至听到后一句话,心中哀嚎一声,原来吴十一娘是姬瑶花的弟子!一时间只觉眼前发黑,天地无光。

<!--PAGE18-->秀烟偏生又道:“姬师姐对十一娘孤身入京,很不放心,特意请我和秀云师兄照看一二,顺便传个消息什么的。”

他满面笑容地看着甘净儿。甘净儿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有心想要说几句好话,免得今日的情形传到襄阳去,姬瑶花派了人来千里追杀,但要对眼前这可恶的臭道士好言好语地服软认输,这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好在伏日升及时雨一般出来打圆场。他原是听说今日官家进香、妃嫔随行,所以有意来凑个热闹,看看这佛门清净地中的吴十一娘,比之宫中时又有何不同,不想一路过来时,见这一带的禁军岗哨尽被点倒,隐约还可以听见金石交激之声,心知不妙,生恐对他最近常往流芳阁去频出怨言的甘净儿,生出事来。及至赶到此地,正见到秀烟为吴十一娘解围。有心想让甘净儿受点教训再说,然而见她僵在那儿,咬着嘴唇进退两难,心中又大是不忍,终究还是走了出来,向秀烟笑道:“代我问唐天师好。净儿今日多有得罪,容我日后再行赔礼。”

一边说话,一边向甘净儿连打手势,示意她且先走一步。

伏日升出面周旋,秀烟与吴十一娘自是不便留难,目送他们离去,吴十一娘即刻问起他方才所说姬瑶花有恙一事。秀烟笑嘻嘻地道:“没事没事,是好事呢。”

吴十一娘心念一动,若有所悟,也笑道:“这么说,我该为将来的小师弟小师妹准备好贺礼了。”

回望灵隐寺已远在山林深处,伏日升方才停下脚步,沉着脸道:“净儿,今日你太过莽撞!”平日里欺负捉弄那些有意无意接近他的女子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想要毁掉吴才人的面容!这事儿一旦做实,天下虽大,甘净儿怕也很难正大光明地行走了。

甘净儿眼圈一红,轻声说道:“伏师兄,我不过是吓吓她罢了。吴家女儿,哪儿会轻易让我伤了去?”

伏日升叹了口气。甘净儿说是吓唬人,但他深知甘净儿的性子,气性上来了,翻脸便不认人,保不准便真个伤了吴十一娘。

甘净儿又道:“伏师兄,我怎么觉得,那个吴才人的路数,并不像姬师姐的弟子?不会是秀烟那臭道士在骗人吧?”秀烟知道她畏惧姬瑶花,所以才搬出姬瑶花的名头来吓她?

伏日升也看了几招,吴十一娘进退之间,张驰有度,而又隐约有雷霆之威、杀伐之气,正是克制甘净儿飘忽身形与锋利宝刀的路数,只是的确不同于姬瑶花那种云飞霞卷的气象,甚至也不同于当日吴十一娘在流芳阁中接住茶盏时的从容自然。而他见过几次吴十一娘独自练武时的情景,静如渊停岳峙,动若浪奔山崩,竟又是另一番格局。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看清,无论何种情形之下,吴十一娘的眼神始终清明端正,仿佛可以见到她坚如磐石又空明通透的心志。

<!--PAGE19-->伏日升喃喃说道:“不动如山,无情若水。”

甘净儿听了个大概,惊讶地道:“伏师兄你在念叨什么?”这好像是太乙观的心法要诀吧?说起来这两句话也不算什么秘密,不过知易行难,各门各派,只有对相传深得其中奥妙的唐天师敬佩不已的份了。

伏日升又叹了一声:“净儿,吴才人的确是姬瑶花的弟子,不过唐梦生也有份。所以,以后离她远点儿。”

甘净儿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姬瑶花已经够可怕了,再加上太乙观中那个道貌岸然的阴险天师……还让不让人活了?

当下赶紧点头,随即拖住伏日升的手臂,笑得两眼弯弯:“伏师兄,幸亏你来救我!”

伏日升无可奈何地摇头而叹。

过了一会,甘净儿郁闷又沮丧地说道:“我现在是师叔了。”

伏日升失笑:“不错。唔,吴才人身边那个小宫女很有大将之风,若是她的弟子的话,你就是师叔祖了。”

甘净儿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师叔祖——这个词太可怕了,总是与白发和皱纹联系在一起,从小师妹变成师叔祖,她不要活了……

十、

伏日升在官家面前徐徐展开吴十一娘的行乐图。他斟酌再三,选择的是吴十一娘戎装骑马、回首弯弓的一幕。官家果然大加赞赏,以为非如此不能绘出吴才人的英烈之气,并亲题“褰裳骑马如卷篷”一句于画首,又向康公公道,岁末将至,宫中照例赏赐各地统兵大将,这一幅吴才人行乐图,须寻一个仿画高手仿了,连同给吴家的赏赐一道,送往蜀中。伏日升道:“官家何必多此一举?再画一幅便是。”

官家摇手:“真迹不可有二。”这是原则问题。

说话间,前头送来御史台的奏折,却是弹劾征税吏激发民变、请严惩该吏以儆效尤。太祖以来,对统兵大将的赏赐一直极为丰厚。如今国家多难,金人随时可能南下,官家偏居东南,更是重视各地军镇,赏赐尤重,至于所需的金帛,自是来自东南各州。虽然东南富庶,这么搜刮下来,民间也是怨声载道,如今更是激起民变。官家的脸不免沉了下来,方才的好兴致,消失无踪,闷闷不乐地让伏日升带了行乐图且去,另召了各位宰相前来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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