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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王明璋者,江南为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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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王明璋者,江南为局

金山卫不是江南沿海的寻常卫所。

而是可以称之为“海防巨镇”。

按大明卫所制,常规卫不过五千六百人,可金山卫巅峰时连屯田军、战兵带守兵,足有一万三千三百五十七人,是寻常卫所的两倍还多。

即便经袁可立整顿裁汰,实存的战兵也有三千,再算上守堡的辅兵,就是东南海防的一道硬屏障。

可此刻,这道屏障却透着几分风雨飘摇。

金山卫城。

卫指挥司衙署里。

众将端坐其间。

主座后面的墙上挂着的金山卫舆图,用朱砂标着九座下辖城堡、三十五座墩台、三十九道塘堤。

那曾是绵亘三百余里的海防预警网,可舆图边角早已卷边,图上不少城堡的标记旁,被人用墨笔轻轻画了圈,标注着“坍损”“无守”的字样。

自嘉靖倭患平定后,朝廷便断了修缮的银子,柘林堡的城墙塌了半段,南汇嘴的墩台只剩个土基,连卫城本身的女墙,都有好几处裂了宽指的缝,无人去修缮。

“报!!”

就在这时。

衙署外突然传来斥候的急呼,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一个身披蓑衣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堂内,他单膝跪地,声音发颤:

“指挥使!松江府城那边……出大事了!”

正低头看着军册的王兴猛地抬头,他是金山卫军政掌印指挥使,正三品的官袍穿在身上,却难掩眉宇间的凝重。

王兴沉声道:“慌什么慢慢说!”

“是那王好贤!”

斥候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

“自他到了松江府,那些散着的乱民就聚成了势,如今……如今徐承业那家伙也投了逆!

听说徐家庄园的钱粮全给了乱民,王好贤已经调兵遣将,朝着咱们金山卫城来了!”

“徐承业通逆”

王兴眼神瞬间冷了几分。

一旁的锦衣卫百户褚思镜往前站了半步,他穿着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神色依旧平静,却补了句更令人心沉的话:

“驻守松江府城的中千户所,在乱民起事时就被端了。

千户带着弟兄们拼到最后,没等来援军,全殉了。

现在整个金山卫,能战的只剩卫城这三千人。”

这话一出,堂内的气氛顿时更僵了。

王兴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扫过从松江府到金山卫的官道,声音里带着焦虑。

“贼势汹汹,援军何在袁部堂在应天府的叛逆肃清了,怎么没消息过来”

“袁部堂确实平了应天府的乱。”

褚思镜语气平稳,却透着无奈。

“可从应天府到松江府,沿途要过苏州、常州,那些地方还有小股乱民盘踞,袁部堂的兵马得一路清过去,怕是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到。”

“一个月……”

王兴低声重复着,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转头看向一旁始终没说话的侯承祖。

侯承祖是负责练兵的指挥使,盱眙侯氏世袭的职位,此刻正盯着舆图上金山卫城的标记,脸色难看。

“侯指挥,你怎么看”

侯承祖抬起头,声音里满是悲观:

“贼众有多少人”

褚思镜答得干脆:

“至少五万,多是流民、海盗杂糅,没多少正经战力。”

“再没战力,那也是五万人!”

侯承祖猛地一拍案,案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金山卫城年久失修,女墙裂了,护城河的冰没凿透,连箭楼里的旧炮都锈得拉不开栓!

咱们这三千人,虽说经袁部堂整顿过,可大多是屯田军转的战兵,没真刀真枪跟人拼过,怎么挡得住五万乱民”

“可不是嘛!”

负责屯田的指挥使白钦也跟着唉声叹气,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眼神黯淡。

“咱们这三千人,要守城墙,还要顾着那些墩台塘堤。

可那些墩台早就没人守了,塘堤也塌了大半,跟没设防一样!

真打起来,乱民随便找个缺口就能冲进来!”

侯承祖的话像颗火星落进了火药桶,瞬间炸出了满室积压的怨气。

“可不是么袁部堂今岁整顿卫所,断的是咱们的活路啊!

先前我管屯田时,每年能贴补家用,家里老娘的药钱、儿子的束脩全靠这个。

还有左千户所的李百户,之前虚报了四十个兵额,把他三个小舅子、两个侄子都挂在名册上领饷,现在名册一清,他家里连体面的冬衣都做不起了!”

“我也一样!”

柘林堡的把总张老栓跟着搭话。

“之前堡里的守兵,我能多报十个名额,用空饷请几个猎户教弟兄们射箭,现在空饷没了,猎户走了,弟兄们手里的弓连箭都拉不满。

袁部堂威势大,咱们不敢说半个‘不’字,可现在要拿命去挡五万乱民,凭什么啊”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几个千户互相递着眼色,宝山堡的把总甚至小声嘀咕:

“徐承业那样的世家都投了,人家好歹能保全家小。

咱们守着这破城,城破了就是个死,还不如……”

后半句没敢说出口,却让堂内的气氛更沉了。

“够了!”

王兴猛地一拍案几。

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方才强压的怒火终于破了堤:

“都忘了自己是大明的卫所官了

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

袁部堂整顿卫所,是为了让咱们能打仗、能守土,不是让你们拿空饷养闲人的!

现在贼寇临门,你们不想着守城,倒先计较起私利来。

丢了金山卫,乱民第一个杀的就是咱们这些当官的!

徐承业投贼,那是他忘了祖宗,你们也想落个‘叛逆’的骂名,让子孙后代抬不起头”

堂中顿时一静。

王兴深吸一口气,语气沉了下来,他环视众人,冷冷的说道:

“都下去准备!

白钦,你带人去军器库清点刀枪火铳,把能修的旧炮都擦亮,火药、铅弹全搬到城墙上。

侯指挥,你去督工,让弟兄们用沙袋堵上女墙的裂缝,再凿开护城河的冰,别让乱民轻易过来。

各堡把总,回各自的堡寨。

谁要是敢懈怠,军法处置!”

王兴的话就是一锤定音,让堂中诸将无言以对。

侯承祖看着王兴铁青的脸色,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丧气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拱手道:

“末将遵令。”

白钦也收了抱怨的神色,搓了搓手,跟着应了声。

几个千户和把总们你看我、我看你,嘴里还碎碎念着“这城哪守得住”“怕是要送命”,叹着气走出衙署堂中。

待众人走光,衙署里只剩王兴和褚思镜两人。

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舆图边角轻轻颤动。

王兴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方才的怒火像是抽干了他所有力气,连呼吸都透着无力。

这个时候。

褚思镜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

“指挥使,方才那些人的心思,您也看见了。

他们不仅不愿专心守城,若是乱民攻得急了,怕是会有人拿城门当投名状,换条活路。”

他眼神沉了沉,继续说道:

“徐承业是徐阶后人,尚且为了活命投贼。

这些被断了空饷的武官,本就对朝廷有怨气,真到了生死关头,投敌也不是不可能。”

王兴闻言,重重叹了口气。

“褚百户,你以为我不清楚吗”

他声音里满是无奈。

“金山卫早就败坏了,从嘉靖倭患过后,卫所就没正经练过兵,吃空饷、克扣军粮成了常事,人心早就散了。

我这个军政掌印指挥使,看着官大,可

上次我想调左千户所的兵去修墩台,李百户找了个‘弟兄们冻得走不动路’的由头,硬是拖了半个月。

现在贼寇来了,他们能上心才怪。”

到了此时,王兴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真要是城破了,我便殉国,也算对得起这身正三品官袍,对得起大明,对得起陛下了。”

“指挥使不可!”

褚思镜急忙开口。

“若是事不可为,未必非要殉国。

咱们可以带人撤出金山卫城,往山浒滩岛退去。

那岛离舟山群岛近,易守难攻,等袁部堂的主力到了,咱们再联合水师反攻,一样能收回卫城。”

王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山浒滩岛可咱们手里的舟船不够啊!

金山卫现在只有4只沙船,每只能载百人。

10只唬船,每只最多载五十人,满打满算也就能载九百来人,怎么带数千精锐撤走”

褚思镜却是一笑,将腰牌放回怀里,语气带着几分自信:

“指挥使放心,我早已通过锦衣卫的渠道传信给舟山的天津水师。

他们有一支巡防船队正在附近海域,专门拦截海盗,答应派10只漕船来接应。

那些漕船是运粮的大船,每只能载两百人,加上咱们现有的舟船,别说数千人,就是再多带些后勤辎重,也不成问题。”

此话一出,王兴先是一喜,但很快,他脸上就露出疑惑之色了。

“天津水师……他们的巡防范围不是在渤海、黄海一带么怎么会突然到舟山群岛来接应咱们”

金山卫归南直隶都司管辖,天津水师则直属中军都督府,两者素无交集,这么关键的接应,怎么会来得如此及时

褚思镜还没开口,王兴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语气里添了几分沉重:

“再说,我是金山卫军政掌印指挥使,守土是我的本分。

若是丢了卫城,哪怕保住了兵力,回朝也是难辞其咎。

轻则削职流放,重则下狱问斩,我怎能走”

褚思镜见状,上前两步,说道:

“指挥使,您该听过一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话一出,王兴猛地回头,眼神里满是震惊。

他上下打量着褚思镜,眼前这人身穿飞鱼服,虽只是百户职级,却有着远超寻常武官的见识。

这般关乎战局取舍的话,寻常卫所官断断说不出口,更别提一个锦衣卫百户。

王兴的手掌微微发颤,试探着问道:

“这……这是袁部堂的意思”

褚思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指挥使不妨想想,袁部堂肃清应天府后,为何不立刻派兵来援

金山卫城防破败、人心涣散,他早看在眼里。

卫城丢不丢,是袁部堂,甚至陛下都预想到的事。”

他顿了顿,看着王兴逐渐亮起来的眼神,继续道:

“您若是能保住精锐,将来联合水师反攻,收复卫城易如反掌。

到那时,您不是丢城的罪臣,而是保全实力的功臣,功过是非,朝廷自有公断。”

王兴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盯着褚思镜手中的腰牌,瞬间明白了。

褚思镜来金山卫,根本不是单纯的“协助防务”,而是带着袁可立甚至朝廷的密令,提前为“弃城保兵”做准备。

之前的担忧、愧疚,像被一阵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清明:

“好!我这便传下令去,让弟兄们收拾行装,准备撤出卫城!”

“慢着。”

褚思镜突然开口,语气沉了下来。

“您麾下那几个千户,前两日午后都借着‘巡查城防’的由头,私下去了松江府城郊的客栈。

我派去的眼线看见,他们见的人,正是徐承业的贴身管家。

还有侯承祖、白钦,方才在堂里虽没明着反对,却在散会后偷偷商议,说‘若是乱民真攻进来,不如早做打算’。”

王兴的脸色“唰”地白了。

“他们……他们真敢私通逆贼”

他声音发颤,之前虽知道人心不齐,却没料到这些人竟已暗中联络徐承业,连侯承祖这样的世袭指挥都动了异心。

“未必是通逆,却也绝不可信。”

褚思镜缓缓说道:

“让他们跟着撤走,万一在半路上倒戈,咱们的精锐怕是要折在海上。不如……将他们留在此处。”

“留在此处”

王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你是说,试探他们”

“正是。”

褚思镜点头,眼神锐利。

“指挥使不妨下一道令,让侯承祖去柘林堡组织防务。

柘林堡离松江府最近,乱民最先会攻那里。

再让白钦去前千户所堡城,守住卫城通往海边的要道。

若是他们没有异心,定会死守堡寨,届时咱们派人去知会撤退计划便是。

若是他们投了贼,或是弃堡而逃,咱们也不必白费力气救他们,反倒能清掉身边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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