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慕青青气的顿足:“我身负要务!你却把凌雪阁的命令当儿戏!如今被困绝地,哪有路可逃。”
叶未晓冷哼一声,别着头道,“我说有路走,就有路走,你省省心。”
“别动不动就拼命!你有几条命可拼?跟我走!”叶未晓扯过杨宁,拉着慕青青,跃下护墙河里。
“干什么?这里哪有退路?”慕青青怒道,“你作死不要扯上我!”
叶未晓却不看他,转过头对杨宁道:“护墙河连着铁牢的排水渠,从渠里逆行,就能爬进城去!”
果然一个黑呼呼的洞口,就在三人身前水面之上的墙壁上。叶未晓蹲下身子让杨宁踩着自己肩膀先爬进去,嘱咐道:“别张口说话,屏住气往里爬!”接着爬进去的是慕青青,叶未晓紧跟着也钻进去。
杨宁一进洞便瞬间明白,为甚么方才叶未晓要叮嘱他屏住气不要说话,这是铁牢内所有厨房、茅厕的污水都从这里排向护墙河,期间的秽物与味道可想而知。果然慕青青一声尖叫,率先忍耐不住,停在渠中干呕起来。
叶未晓大急,吼道:“扯住她!别停!”展开手脚撑蹬两壁奋力向前,同时用自己的两肩顶着慕青青双脚,奋力将她向前推。慕青青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整个人瘫软在排水渠中动弹不得,全靠杨宁与叶未晓前拉后顶,才将她从排水渠中拖到铁牢后厨房中,掀开顶盖跃上地面。
三人奋力爬上地面,不约而同都伏地大呕起来,慕青青恨得咬牙切齿道:“叶未晓这就是你的好本事吗?”
叶未晓抹抹嘴道:“本事好不好且看结果,这不一样也进来了。难道要让我这兄弟孤身断后撑到天亮开门吗?”
慕青青恨道:“你……你就是怀恨在心,故意羞辱我!”
叶未晓白眼翻过去,哼道:“我要是身上干干净净的,自然乐于看你吃屎,可大家现在一样邋遢,谁还羞辱谁了?”
杨宁拦住两人话头,喘息道:“前面屋里有水缸,先舀水清洗一下。”
三人来到前屋,果然有五六个大水缸排在墙根下,叶未晓抓起水舀就要过去揭盖舀水,杨宁却忽然横枪将他拦在身后,皱眉凝视眼前这几口大缸。叶未晓未及问话,杨宁忽然出枪前刺,一枪将水缸戳碎,墨绿色的粘稠汁水撒了满地。
靠墙排布的大缸、刺鼻的药味,这场景杨宁有过经历,这次一枪刺出试探,却果然是山水又相逢!
“此地危险!不能久留!”杨宁扯住叶未晓向外疾走,慕青青甩掉外袍跟在后面,三人顺着楼梯跑上木楼三层,伏在栏杆之后探头向下望去。
噩梦有多恐怖,此时所见就比噩梦更恐怖十倍。
铁牢广场中已成一片人间炼狱。
火鼎与火盆中的火光跃动,呈现一种骇人的惨绿色,是映照了满地血迹之后的颜色。仅存的几十个神策军分为几个圆阵,在大群尸怪如惊涛拍岸般的围攻中,背靠背苦苦支撑,军阵前堆起的尸体构成一座座斜坡,还有未死之人被压在层层尸骸挪,不时有人被高高跃起的尸怪扑击,扯倒在地被蜂拥而上的尸怪撕咬。场地上满是断肢残骸,鲜血流汇成河,几乎能淹没人的足髁,随奔跑的脚步,竟淌起了血色的水花!
杨宁亲眼看见一名面色惨白的唐门弟子,朝迎面冲来的尸怪发射出他所有暗器,将其打的千疮百孔,却仍不能将这尸怪打倒,他无奈之下将千机匣脱手砸向对方,脚下却踩到沉积厚厚的血迹而滑倒在地,被这身上插满暗器如刺猬般的尸怪扑在身下,一口咬住喉咙。
慕青青目瞪口呆,面无人色,颤声道:“我……我是在噩梦里么?”
叶未晓喃喃道:“要是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要进来啊。”
场中杀戮虽盛,尸怪却在笛声指引下刻意留下一条通道,艾黎、凤瑶、白小荆三人从尸怪杀出的血路中一路奔至西角楼下。楼上身背巨剑的黑衣人将笛子交给身后的灰衣随从,翻下头罩露出花白头发上的白银牛角冠和黝黑的面容,向艾黎点点头道:“那勾,别来无恙啊。”
那勾,本是苗语里兄弟的意思,黑衣人正是与艾黎换银刀拜五仙的金兰兄弟,五毒教左长老乌蒙贵。
艾黎喘息未定,急声道:“那勾!这尸人大法可不能轻易擅用!这是会被五仙责罚的!”
乌蒙贵凝视艾黎片刻,缓缓道:“我这刚刚才到制尸、驱尸的阶段,仅仅是对《尸咒》略窥门径,距离炼制尸人还差的远呢。再说,若不是我提前炼制这些尸人,今日那勾你恐怕就深陷此地了。”
艾黎转过头俯看,广场上的惨状难以入目,他摇头道:“原来你这些日子不在教中,是一直在汉人地方里研习《尸咒》!”
乌蒙贵愣了楞,笑道:“不在汉人身上研习,难道要我用咱们苗疆子弟研习吗?”
艾黎叹口气连连摇头道:“可是那勾!这《尸咒》是历代教主禁止使用的蛊咒之术,不得教主允许,连翻看都不可以,你这般行为,教主岂能轻饶与你啊。”
乌蒙贵也摇摇头,叹气道:“那勾!都知道这《尸咒》是我五仙教镇教之宝,令中原蛮子们因此书而不敢轻视我等。可就是因为历代教主严禁翻阅,竟使这至高术法仅存其书,而用法失传。这些中原蛮子们难道仅仅是害怕这本书吗?那只把这本书高高供起来,他们就不敢觊觎咱们五仙教了吗?还是要等到强敌登门、大祸临头时,咱们再来从头慢慢学习这制尸之法吗?”
乌蒙贵长叹一声:“那勾啊,你看如今这中原江湖中的蛮子们,高手辈出,远不是几十年前、上百年前的中原。我五仙教若是怀了安守苗疆的心思,毫无进取之心,那在他们眼中,便与待宰的牲畜无二。你我唯有借机北上,打出一番霸业,才能延续我教威名,令他们敬畏。”
艾黎摇摇头,“教规有言,不可翻阅《尸咒》,更不可使用此术,我当回禀教主,请她圣断。你好自为之吧。”说着挥挥手,转头走向墙边,顺着软梯趴下高墙,径自而去。凤瑶向乌蒙贵行了礼,紧跟在他身后。白小荆紧握银刀回望场中,神情似是依依不舍,终于撅起小嘴,脸上挂着泪水跟随艾黎而去。
乌蒙贵身后有两名灰衣随从,从腰间摸出笛子目视乌蒙贵,眼神中颇有些跃跃欲试。乌蒙贵伸手拦住他们,摇头道:“我这那勾,行事虽然刻板,但称得上光明磊落,是一心遵规守矩之人。可最终江湖会告诉他,我才是对的。”
乌蒙贵又回过头,俯视片刻铁牢广场的满地惨烈与狼藉,和无数四处游**的尸怪,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杰作。他叹口气道:“可惜了这些,用习武之人炮炼成的尸怪。”冲身边人挥挥手道:“走,将药方与图谱收好。我们换一个地方去,五圣在天,必明白我的苦心,真正守护圣教威名的人,是我们。”
铁牢广场上的杀戮终于接近尾声,神策军士们或当场毙命,尸骸被撕扯的散碎一地,或受染变成尸怪,晃**着身子四处寻找猎物。剩余的唐门弟子占据了西北角楼,一面居高临下用千机匣、天罗机关阻挡尸怪的进攻,一面用飞爪、绳索不断将同门拉上高墙。
当最后一名唐门弟子被扯上墙头,,更有尸怪竟然尝试想要跃上高墙。唐傲天面色灰败,低头看看一地惨状,又看着身边一众衣衫残破、神情惶恐的子弟,叹口气正要下令返回。山岩上有人朗声长笑道:“唐门主,你是个聪明人,可偏偏上天自有安排,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山顶上无数明教弟子手举火把涌出,两边山梁上一时如挂满繁星,人群中走出身形高大的两人,左边人发色灰白面容冷峻,身披黑袍上绣九层火焰纹,山风吹拂之下,绣纹跃动犹如火焰升腾,正是明教教主陆危楼。右边人则一身红装更以红巾遮面,外披火红色披风,虽然不露面容,却更显身姿挺拔气宇不凡。
陆危楼身边有人高喝道:“唐傲天听真!尹天赐已经战败身死!丐帮宵小尽数伏诛无一漏网!你若识时务,速速下跪求饶,可免一死!”
闻听尹天赐死讯,唐傲天眼眉一挑,瞬间轻松了些,竟长吁了一口气,可心里紧跟着一疼,暗想:“不枉我费这一番苦心,他果然……竟然……终归是死了。”唐傲天接着双眼圆睁,仰头怒吼道:“一众邪门异教,敢害我义兄性命,看我唐傲天决不饶尔等!义兄你慢慢走,看我用此等宵小的鲜血祭祀你的英灵!”
喊话人哈哈大笑:“那你就速速上来,我许你为他守灵祭奠!”
唐傲天面若死灰,抬手遥指陆危楼,点头道:“你并没有远离秘坛,你用替身在外远行,骗过了我和尹天赐。你之所以敢于将左右护法遣离秘坛,因为你已邀得红衣教前来相助。好一招无中生有。你……你这杀我义兄的凶手!你誓杀汝!”
陆危楼仰天大笑,颔首道:“唐掌门,我知道你心有不服,以为若不是你贪图眼前小利,擅改计划调动人手追杀五毒教众,就能有胜算。你本想一夜间大事砥定,一举完成两件夙愿。你心里从一开始,就真的想与丐帮携手并进吗?你这一石二鸟的好心机!”
喊话人高声道:“唐傲天你私欲蒙心,岂不闻唇亡齿寒么?”
唐傲天面色连变几变,低了头冷笑道:“是我唐某人志大才疏,空有一箭双雕计,却无擒龙屠虎力。到底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场枫华谷大战胜负已分,叶未晓与伏低在回廊上的杨宁、慕青青使了个眼色,三人缓缓爬向屋内。外面且不说有数百尸怪横行,单是陆危楼与红衣教主联手,天下还有谁能从他二人眼前逃走的。
三人急往牢房深处行,见有一间牢房居然有灯光,跑去过看,却是王海银见势头不好,跑下城楼回到牢房求救,跪在百纳僧身前正在不住磕头哀求:“佛爷爷啊佛爷爷啊!你可醒醒啊,您老人家早不入定晚不入定,你不能这时候禅定啊!妖魔鬼怪都打上门来了,外面的人都快死绝啦!”
可百纳僧却依旧面对墙壁盘膝而作,双目紧闭双手拈花,俨然深陷禅定之中,已神游物外,对外事全然不知不觉。
杨宁认得王海洋,上前道:“牢头!可有密道咱们一起出去?”
王海洋两手一摊苦笑道:“哪里来的密道?这是铁牢,铸得如铁桶一般,除了北门无处可走!”
杨宁与叶未晓叹口气,无奈喊上慕青青走出牢门另寻出路。
王海洋见三人离开,长吁一口气,将百纳僧身前的桌子搬开,掀开草垫支起木板,露出缸口大小的一处洞窟。他将包袱系在腰间,待回手要抱百纳僧的身子,再抬头时见杨宁叶未晓慕青青三人正站在数步之外,冷笑盯着他看。
王海洋无奈,摊手道:“这上面是蓄水池,拉动机括就有上千斤的水从这洞里流出去,一直冲到山脚的枫华河里。洞里怪石嶙峋、逼欠紧窄,若你等愿意从这里出去,咱们就生死各安天命吧!”
一行人王海洋打头,用凉席卷了百纳僧在后,叶未晓、慕青青、杨宁依次跟随,机括扳开,水柱猛然当头喷下,从洞孔中喷涌奔流而去。王海银当先滑下去,叶未晓回头拍了一下慕青青的小腿道:“手抱头,闭住气,别睁眼!”
一行人被水流卷裹着,在山洞中滑行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眼前一宽,又从山洞穿出,落入河水中。众人奋力浮出水面,大口吸气,眼睛余光中只见远处铁牢的角楼上,似乎是利用八百石弩车向牢外射出一条人影,人影直直斜飞起十余丈高,百余步远,再进入下坠之势前张开飞翼,飘扬直向西南方向而去。
“肯定是唐傲天跑了。”叶未晓手指人影道。“唐门众弟子拼死把自己掌门送出去了。”
接着铁牢内轰然腾起大火,熊熊火焰直将西半侧天空映红。慕青青幽幽道:“这是明教烈火旗的熔金油,所过之处,纵是金铁也会化成铁水。”
众人从浅滩上摇摇晃晃站起,王海洋背起百纳僧道:“我得先走了!佛爷爷正在禅定中,我得找个隐秘的地方给他护持。这是第一要紧的大事,咱们有缘再见!”
<!--PAGE10-->杨宁与叶未晓抱拳送别。有良心的人,不论在那里,都是值得人尊重的。
叶未晓转过头,两手叉腰看着杨宁:“你还要去哪呢?”
杨宁想了想,眼望远山道:“环州。”
“怎么还去环州啊?”
“我若是失期未至环州,刑部就会追查,我就要连累你们有麻烦。”杨宁扭头看了看叶未晓,“有些事情非做不可,并非要去争夺什么,而是我不去做,我的朋友就会以此受难。这也许就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叶未晓点点头,“环州也不远,不过才两千多里路而已,等哪天有空了,我就去看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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