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镇星兆仓实（1 / 1）

夏至前后的风里带着股黏热的潮气，漫过函谷关的田垄时，总裹着层沉甸甸的绿。尹喜踏着田埂上的青草往观星台走，裤脚扫过禾苗，带起的水珠打湿了鞋面——粟米已长到半人高，叶片宽得像巴掌，茎秆粗得能抵上孩童的手指，挨挨挤挤地铺成绿毯，连远处的秦岭都被衬得淡了几分。

登上观星台时，天刚擦黑。镇星正悬在天田星附近，像块被磨得温润的黄铜般，光芒沉凝，比春时亮了三成。更奇的是，它在那片星域已停留了七日，不像往年那样缓缓西移，倒像位守着疆土的老将，稳稳地定在那里。尹喜翻开《夏小正》，指尖落在“镇星留于天田，主土肥岁稔，仓廪充盈”的字句上，纸页因常年翻动而发脆，却仍能看清墨迹里的郑重。

“镇星守土，地力最盛啊。”他对着身旁的农官王二柱感叹，目光掠过台下的田野，“这时候追肥、除草、引水，抵得上寻常时候三倍的力气。”

王二柱正蹲在台边卷烟，烟丝是自家种的，带着股辛辣的香。他闻言直起身，往天上瞅了瞅，镇星的光落在他黧黑的脸上，映出几分敬畏：“俺就说这几日的土格外暄，昨儿给粟米培土，铁锨插进去毫不费劲，原来竟是镇星在帮忙。”他卷好烟，用火柴点燃，猛吸一口，“俺这就吆喝大伙，趁这时候加把劲！”

消息传到田里时，百姓们正趁着日头不烈薅草。李老汉的孙儿小柱子拎着竹篮，把拔下来的杂草往篮子里塞，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却只顾着跟同伴比谁拔得多。听见王二柱的吆喝，众人都直起腰，望向渐暗的天际——镇星已显露出清晰的轮廓，像颗嵌在蓝丝绒上的铜钉。

“尹先生说的准没错！”李老汉拄着锄头，往手心吐了口唾沫，“那年镇星偏了天田，地里的麦就长了半截，穗子空得能透光。今年它守在这儿不走，定是要给咱送好收成。”

说罢，他率先扛着锄头往家走，要去取积攒的草木灰——那是最好的追肥，混着腐熟的粪肥，撒在田里能让禾苗蹭蹭地长。女人们则结伴往河边去，要引渠水灌溉，今年的雨水虽匀，可夏至前后正是禾苗“喝得多”的时候，得让根须喝足了水，才能扛住伏天的旱。

尹喜没回屋，提着盏马灯往田里去。马灯的光晕在禾苗间晃动，照见叶片上滚动的露珠，像撒了串碎钻。他蹲下身，拨开粟米的叶片，指腹抚过茎秆上的绒毛——茎秆硬挺，捏上去带着股韧劲，不像缺肥的禾苗那样发虚。再看根部的土，是深褐色的，攥一把能成团，松开却不散，正是镇星“守土”时该有的样子。

“尹先生还没歇着呢？”不远处传来张婶的声音，她正和几个妇人挖引水渠，铁锹插进土里，发出“噗嗤”的轻响。渠边的土被翻起来，带着股甜腥气，是肥沃的兆头。

“来看看你们的渠挖得直不直。”尹喜笑着起身，马灯的光扫过水渠，渠底平得像用尺子量过，“这渠顺着田垄走，水能淌得匀，比去年的弯渠省一半力气。”

张婶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您前儿个说，渠要像镇星的轨迹那样稳，咱就照着画的线挖，果然顺溜。”她指着渠边的粟米，“您瞧这穗子，才刚灌浆就沉甸甸的，比往年鼓得多。”

尹喜走过去，掂了掂低垂的麦穗，麦穗上的麦粒已显露出饱满的轮廓，隔着麦壳都能摸到圆润的形状。他想起春耕时按岁星轨迹分种的早熟粟米和晚熟黍子，此刻都长得势头正好，便对跟过来的李老汉笑道：“按星象施肥、引水，果然事半功倍。你看这粟米，茎秆能扛住风雨，穗子能盛满粮仓，都是镇星给的底气。”

李老汉眯着眼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泥土：“是您懂星象，咱跟着照做，心里踏实。就像这渠里的水，顺着道儿流，准没错。”他往远处望了望，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透着光，田埂上还有人影在晃动——男人们在追肥，女人们在守渠，连半大的孩子都提着小桶，给自家田里的禾苗浇“夜水”。

后半夜，云散了，镇星的光芒更亮了，把田野照得像蒙了层薄霜。尹喜站在田埂上，望着连片的绿毯——东边的粟米已能没过膝盖，西边的黍子虽稍矮些，却透着股油亮的绿，风过时，禾苗们往一个方向倾倒，像在朝镇星行礼，又像在酝酿一场盛大的丰收。

他想起《夏小正》里说的“仓廪充盈”，忽然觉得，那些即将饱满的麦粒、粟粒，其实早就藏在镇星的光芒里了。它们在泥土里扎根，在星光下拔节，在人心里生长，等着秋分时被镰刀割下，被装进粮仓，变成暖胃的粥、抗饿的饼，变成关城人脸上更踏实的笑。

马灯的油快烧尽时，尹喜往回走。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鞋，却不觉得凉。远处传来渠水“哗哗”流淌的声音，混着禾苗生长的“簌簌”声，像支温柔的夜曲。他抬头望了望镇星，它还稳稳地守在天田星旁，像在说：别急，好收成，得慢慢长，稳稳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引水渠里的水已漫到了田边，粟米的根须在水里轻轻舒展，像在贪婪地吮吸。李老汉撒的草木灰被露水打湿，在土里慢慢化开，滋养着每一株禾苗。镇星的光芒渐渐淡了，却把那份沉凝的“守土”之力，悄悄种进了函谷关的田野里，等着秋天给所有人一个沉甸甸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