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哑巴不说的事,瞎子都看得见(2 / 2)
展开一看,呼吸停滞。
是刺绣。
残破不堪,边缘焦黑,可画面依旧清晰:一名女子立于烈火之中,手中账册化作飞灰,身后百姓伏地叩首。
风格独特,针法凌厉,正是苏锦黎亲授风闻处弟子的“训徒图”。
她认得这幅画。当年挂在密堂最高处,后来传言毁于大火。
背面有字,极淡,几乎看不见。她取来烛火烘烤,墨迹渐渐浮现:
“传给能听见沉默的人。”
阿阮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
然后,她点燃油灯,将整幅刺绣投入火盆。
火舌舔上布面,女子的身影在焰中扭曲、褪色、终至湮灭。
她却在灰烬落下前,已将图案拓印在另一张素绢上。
三日后,鸣溪书院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内附拓片与一行短笺:
“别教他们怎么听,教他们什么时候该闭嘴。”
而在雁回坡的清晨,秦五郎独自坐在酒肆门前的石阶上。
他手里抱着那副竹板,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路人经过,有人丢下铜板,叮当一声。
他抬起头,面向虚空,开口说书。
声音稚嫩,却不颤。
“话说那位姑娘……”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谁曾握着他手,一字一句地教他,“她没烧府邸,也没嫁皇子。她只是,在该说话的时候,没闭嘴。”秦五郎开始说书那天,雁回坡的日头正好。
他坐在酒肆门前的石阶上,竹板搁在膝头,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那几道刻痕。
风吹得他单薄的衣角翻飞,像只未展翅的雏鸟。
有人路过,听他开口,以为又是陈哑子那一套“七皇子夜闯安国公府”的老戏码,便驻足一笑,等着热闹。
可他说的不是那些。
“话说那位姑娘……”他声音清亮,却慢条斯理,“她没骑马,也没挥剑。她在风闻处的第一天,发了一本账册,蓝布面,线装三十二页。”
人群一静。
“她说,税单不能折角,因为折了就看不出印章真伪;她说,米价涨三文,百姓要少吃一顿饭;她说,记账不是抄数,是记命。”
一个卖炊饼的老汉皱眉:“这算哪门子故事?”
旁边人附和:“是啊,咱们听的是传奇,不是学堂授课!”
但秦五郎不理会,继续讲。
讲她如何教人用油纸包住账本防潮,讲她让盲童背诵田赋条目当作口令,讲她在冬夜巡街时,发现一家灶台冷了三天,便亲自送去半袋糙米。
“她说,沉默最怕光,可光不在天上,在笔尖、在舌尖、在锅盖敲响的那一声里。”
起初没人当真。直到那个老兵来了。
他穿着褪色的北疆戍袍,耳朵半聋,走路拖着一条瘸腿。
听完一场后,他蹲在墙根,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
有人问他怎么了,他只喃喃一句:“这不是故事……这是我娘跟我说过的真事。三十年前,她也是这么教我认粮帖的。”
这话传开后,变了味道。
城南老人陆续来了。
有的拄拐,有的坐轮椅,怀里还抱着小孙儿。
他们不说话,就坐在秦五郎面前,听他讲“那位姑娘”如何把一本旧账本读出人命来,如何让村妇学会用墨笔圈出错漏税项。
孩子们听得入神。
回家后竟自发模仿——拍锅盖、敲铁盆、用筷子敲碗沿。
父母呵斥:“吵什么!”孩子却认真答:“这是报警的节奏,不能乱。”
柳氏是在第三天来的。
她捧着一束野菊,去城南废墟祭奠亡夫。
那里曾是织户聚居地,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官兵拆屋那天,她跪在地上哭喊,无人理她。
她远远听见声响——不是喧哗,也不是哭嚎,而是一种奇特的节拍,断续却坚定,像是从地底传来。
走近一看,一群孩童围坐破墙边,中间坐着秦五郎。
他虽看不见,却昂首挺胸,手中竹板轻打节拍,其余孩子跟着用手拍击锅盖,一遍又一遍。
“铛、铛铛、铛铛铛……”
柳氏怔住了。
那是她年轻时听过的声音。
丈夫曾在军中提过:一旦信号响起,便是民间联络暗号启动,意味着有人被冤,赋税有诈,需万人共鸣。
她颤巍巍坐下,将拐杖靠墙,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拍向身边一块铁皮。
一下。
两下。
音不准,节奏也不齐,但她坚持着。
越来越多路人停下。
有人掏出瓦盆,有人举起铁铲,甚至有个厨娘跑回去拿了整套锅碗瓢盆。
他们不懂规则,却被那朴素的节奏牵引,仿佛体内沉睡的记忆被唤醒。
当第一百零三人加入时,整片废墟响起浑厚共振。
声浪撞上残墙,反弹成嗡鸣,震得沙土簌簌落下。
远处巡逻的官兵面面相觑。
带队小吏皱眉:“这算聚众吗?要不要驱散?”
身旁一名老兵猛地低喝:“你听不出来?这是‘家家藏雷霆’的第一节。”
风忽起,卷着灰烬腾空而起,如无数纸钱飞向苍天。
而在北疆第三塔哨所百里之外,裴照正策马疾行。
他袖中密报已被体温焐热,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锅声起于南城,信者已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