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你烧你的册,我种我的根(2 / 2)
那些飞舞的炭屑,竟在墙上投出熟悉的节奏——三短一长,停顿,再两急。
她的呼吸一顿。
这个节拍,她记得。
是苏锦黎当年教她“密室呼吸计时法”时用的暗号。
那时她们躲在针线房夹层,一边缝补诰命霞帔,一边传递消息。
每一针每一线,都有它的时机。
陈九娘的手指在灯焰边微微发抖。
那炭屑飞舞的轨迹,三短一长,停顿,再两急——像极了心跳卡在喉咙里的节奏。
她猛地合上油灯,屋里骤然陷入昏暗,唯有窗外月光斜切进来,照着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素绢。
灰雾般的留白,原以为是空,此刻却像是被什么填满了。
她起身,脚步轻得几乎不沾地,走到绣坊最里侧的墙角,掀开一块松动的木板。
夹层深处,藏着一个油纸包。
这是苏锦黎最后一次来时塞给她的,说:“若听见风向变了,就打开。”那时她不懂,只当是托孤之语。
如今风没变,火灰却自己找上门来。
她解开油纸,里面是一小包灰粉,颜色深褐近黑,触手细腻如尘。
附着的字条只有一句:“此为永宁税房首焚之烬。”
陈九娘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又像是哽住了。
她转身取出十匹新裁的素绢,铺满整个绣案。
然后将灰粉一点点洒入经纬之间,动作极慢,像在分葬骨灰。
每一寸布面都均匀落灰,不多不少,恰似当年她为贵人绣寿字时那份精准——只不过这一次,针线之下埋的是罪证,不是吉祥。
双面绣最难的是正反一致、不留针痕。
她选了雨丝纹样,细密斜线交错如帘,遮住底下的灰。
外人看来不过一幅素净织物,唯有时机到来,雨水一淋,灰遇湿显色,那些被烧毁的账目流水便会悄然浮现:某年某月,某县实征粮若干,折银几成,暗拨何处……一字不差。
三天后,十匹素绢由不同商队带出京城,送往各地书院、义学、乡塾。
收件人无一相识,地址却皆在苏锦黎生前标注过的“民信可通之地”。
与此同时,西南鸣溪书院。
元昭带着十二名学生上了北坡新垦田。
这里曾是荒地,如今禾苗齐整,绿意连天。
但他们不是来观农的。
“采‘声壤’。”她对学生们说,“取距地表三寸、含灰肥最多之处,每罐装七两二钱,不可多,不可少。”
少年们蹲下身,用竹铲小心取土,装入特制陶罐。
罐壁薄而匀,内层刻有微槽,据说是古时测音所用。
带回书院后,这些罐子被一一摆进地音室——一间建于地下三丈、四壁覆铜的密室,原为研究风雷之学而设。
第七日深夜,值夜的学生忽然听见异响。
“老师!三号罐在响!”
元昭披衣赶来。
只见那只陶罐静静立在石台上,表面无动,内部泥土却发出极细微的敲击声,断续有序,如同指节叩木。
学生们屏息记录,以节拍对应音律,再按旧时民间密语破译。
半炷香后,有人颤声念出结果:“……米价三钱六,官仓压市,不得外泄……成交于亥时三刻。”
这是一段七年前的密谈暗码,出自某县丞与米商私下交易时约定的接头信号。
当年苏锦黎追查至此,刚取证就被诬陷贪赃,最终赐死狱中。
屋内一片死寂。
一名少年望着手中的记录纸,声音发抖:“土……真的在说话?”
元昭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抬头,看向窗外。
夜风拂过山野,万亩禾苗随风起伏,沙沙作响,仿佛大地深处有无数嘴唇同时开合。
她轻轻道:“不是土在说,是那些不肯咽下去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
话音落下,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山脚下一队沉默行走的黑影。
他们背着铜箱,步伐整齐,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为首之人抬头望了一眼太庙方位,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余人纷纷点头。
风把那句话卷走,散入田野。
但某种频率,已经开始在地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