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谁在灶前,谁就是君(2 / 2)
碗里是热粥,热气升腾,汇成一片白雾。
没人喧哗,没人冲撞,就像在等一顿寻常的早饭。
带队的捕头张了张嘴,最终只喃喃一句:“这不像造反……像过年。”
他挥了挥手,差役们默默退下。
同一时刻,宫中。
顾春和提着药箱步入凤仪宫。皇后近来夜不能寐,太医束手无策。
“娘娘脉浮而乱,心神不宁。”她搭脉片刻,淡淡道。
皇后烦躁地抓着锦被:“我听见声音,夜里总有碗响,叮叮咚咚,像是有人在我床下吃饭!”
顾春和抬眸:“娘娘去年曾言‘贱民不知饱足’,如今万家碗中,都有这句话的回音。”
皇后猛地一颤。
“心虚者闻鬼声,负民者闻碗鸣。您缺的不是安神汤,是还一句公道。”
她说完起身告退,不留余地。
当夜,皇后辗转难眠。
刚合眼,便梦见自己跪在一排陶碗前,每个碗里都浮着一张脸——青黑肿胀,眼窝深陷,全是饿殍。
她惊醒,冷汗浸透寝衣。
而此时,城外荒地,赵九斤正带着百名农夫,默默搬运柴草。
灰雾未散,天光尚隐。
赵九斤蹲在第一口土灶前,粗糙的手掌抚过泥砖的缝隙。
他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北斗七星、紫微垣象她说:“星有方向,火有根。排对了,才能让天上的人也看得见。”
他不懂天上的人是谁,他只知道李槐死前托人送来一封信,只有八个字:“火起于野,命不由宫。”
此刻,一百名农夫沉默地往来穿梭,有人扛柴,有人挑水,有人往锅里撒米——那不是官仓的糙粮,也不是善堂施舍的霉米,而是各家省下来的口粮。
一撮米,一碗水,煮的是心气,烧的是忍了太久的闷火。
子时刚过,柳氏提着陶罐走来,罐中是李槐的骨灰。
她不哭,也不语,只将灰轻轻洒在中央那块无字碑下。
碑石粗粝,未经雕琢,像一块从地里刨出来的命。
她低声说:“你没进过正殿,也没吃过御膳,可你救的人,比那些跪着念贺表的加起来都多。”
风掠过荒原,吹得火堆轻响,仿佛回应。
冬至清晨,日未出,城中万籁俱寂。
忽然,一道火光自城外亮起,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百火同步燃起,如同大地睁开眼睛。
炊烟笔直升腾,不偏不倚,在冷空中聚成一根巨大的烟柱,直贯云霄。
百姓从梦中惊醒,推开窗便见那奇景——不像灾火,不像战讯,倒像是天地间竖起了一根新的脊梁。
于是,一家接一家,灶门打开,铁锅上火。
东市徐醒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听那四面八方传来的碗筷碰撞声,笑出了泪。
谢无尘在药炉旁停了手,望着窗外袅袅升起的白烟,喃喃:“这才是人间正音。”
宫墙之内,编钟正为祭天大典奏响,可乐师忽然发现,无论敲得多用力,钟声都被一种更低沉、更绵长的声音盖过——那是千家万户碗勺相碰的杂响,细碎却不可阻挡,如潮水漫过堤岸。
萧澈立于西窗前,披着薄氅,指尖抵在窗棂上,感受着木头微颤。
他听见了,不只是声音,是某种东西正在重新连接——人心与人心之间,无需圣旨,无需玉玺,只凭一口热饭,就能共鸣。
“这才是真正的共振网络。”他轻声道,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就在此时,陆砚疾步而来,青衣沾尘,神色凝重:“北军已至城门,亲王以‘聚众惑民、动摇国本’为由,命其入城清剿,称‘百灶为逆阵,炊烟即烽火’。”
室内烛影一晃。
萧澈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已无波澜。
“去取一锅粥来,”他说,“用玉匣装,题签四字——‘民之所炊’,随我进宫。”
陆砚一怔:“殿下,此时入宫,恐遭反制。”
“正因如此,才要亲自送去。”他转身望向窗外那根不倒的烟柱,“他们怕的不是火,是火背后的东西——百姓开始相信,自己也能决定谁是君。”
半个时辰后,御前。
皇帝掀开玉匣盖子,一股粗粮混着野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皱眉,本能想斥责,可腹中竟传来一阵清晰的鸣响。
满殿寂静,谁都不敢抬头。
良久,他默默将粥倒入金盆,喂给那只豢养多年的白鹤。
鹤低头啄食两口,忽然展翅——
它没有飞回笼架,也没有盘旋宫苑,而是冲天而起,朝着城外那根烟柱的方向,振翼远去。
一点白影划破晨空,消失在烟火深处。
殿中群臣僵立如木。
而此时,宫门外,苏锦黎仍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鹤离去的方向。
寒风吹动她的裙裾,袖中手指微微收紧。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在等一个尚未落下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