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锅盖敲出的不是警报,是遗嘱(2 / 2)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周砚舟带着两名随从策马而来,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被绑跪地的家奴身上。
他翻身下马,冷冷道:“带回去审。”
随从应诺,正要押人离开。
周砚舟却忽然弯腰,伸手探入其中一人怀中搜查。
原本只是例行之举,可指尖触到一张折叠纸张时,他动作一顿。
抽出一看,竟是工部批文,盖着鲜红官印。
备注栏一行小字清晰刺目——
(此处留白)周砚舟将那张工部批文摊在案上,烛火映得朱砂印泥如血。
他指尖轻压纸角,一动不动,仿佛怕惊走纸上潜伏的幽灵。
三百金,列得清楚:石材二十车、檀木梁柱六根、彩绘匠八名……末尾一笔“拆迁安抚费”,不过区区十两,分摊到每户不足百钱。
而被拆民宅三十七座,其中二十九户为织户遗民,柳氏一家便在名录末尾,墨迹尤新。
他闭了闭眼。
数月前京城茶肆的笑语又浮上来。
那位须发皆白的阁老摇着折扇,慢悠悠道:“如今连死人都能招商——前日礼部报来,要把苏锦黎当年立的‘音正碑’迁去太庙配享,说是‘借贤女余风,正民间躁气’。”满座哄然,唯有他坐在角落,茶凉未饮。
原来如此。
他们不是忘了她,是把她做成招牌,拿来压百姓的头。
怒意如潮,却未涌上脸面。
周砚舟起身吹灭一侧蜡烛,只留书案前一点微光。
他取出私印册簿,逐字誊录批文内容,连纸张边角磨损形状都描摹其上。
最后翻至空白页,提笔蘸朱砂,写下一行小字:
“以圣名压民声,以遗迹掩实祸,此非建坛,乃筑冢也。”
笔落,掷于案,屋内寂静如渊。
次日清晨,他亲自押送家奴北上入京,途经城门时,见墙上已贴出告示:
“查永宁‘锅社’聚众行邪,煽乱乡里,即日起取缔。凡藏匿锅盖、私传暗号者,以同罪论处。”
几个孩童蹲在告示下,用炭条在地上反复描画那个节奏——三短一长。
周砚舟驻马片刻,未语,只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哨,轻轻放在石阶上。
然后策马而去。
三日后,裴照路过永宁。
他没进县城,只在柳氏门前勒缰。
身后马背上挂着一袋糙米、一包盐,还有一只用红绳系着的小铜铃。
铃身不大,形似骨哨,却是青铜新铸,表面刻满细密篆纹——那是正音局早年《节律通考》中记载的母哨图谱改良版,能传声三里而不散。
老妇柳氏拄拐出来,欲谢,他却已转身牵马。
就在此时,身后响起第一声敲击。
是锅盖。
接着是瓦盆、铁铲、断刀背。
一声接一声,不齐却统一,按着那个熟悉的节拍:咚!
咚!
咚——锵!
裴照脚步一顿。
他缓缓回身,只见废墟之上,男女老少站成一片,手中无乐器,只有残器破具。
但他们目光灼灼,手臂起落如军令。
这不是求救。
这是宣告。
他摘下头盔,深深躬身。
再起身时,眼中已有暗潮翻涌。
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风沙扑面,谁也没注意,他腰间原本刻着“禁左”二字的令牌,已被一块旧铜牌取代——边缘磨损,中央一个“苏”字,字体古拙,出自前朝兵符旧制。
夜深人静时,长安郊外某处驿站,一名旅人正在灯下整理行囊。
他背着一架竹板琴,包袱上绣着模糊的鸣溪书院徽记。
明日启程北上,听说边镇尚存几支失传曲艺,待采录归档。
窗外忽有风过,檐下一只铁片轻撞木梁,发出短促三响,又一长音。
旅人抬眸,怔了一瞬。
随即低头,在册子末页写下一句:
“近闻南地有声自废墟起,不成调,却应心。”
合上本子,烛火摇曳。
远方,一场未曾记载的传唱,正悄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