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百年战争(3)(1 / 2)
鞋跟敲击潮湿石板路的回响在狭窄后巷中被放大,带着不容违逆的节奏迫近。
凯雯与九霄刚刚融入这条相对僻静、两侧堆满腐烂木箱和废弃铁桶的后巷……
正准备利用城镇混乱的街巷布局快速远离中心广场那片是非之地时,身后就传来了急促而粗鲁的喝止声。
“前面那两个!站住!鬼鬼祟祟的!转过身来!”
声音带着高卢帝国军人特有的傲慢腔调——那种将喉音略微抬高、辅音发得短促有力、仿佛每个字都经过军规条例打磨过的独特韵律。
话语末尾的命令式语调不容置疑,如同鞭子在空中抽响。
凯雯的脚步几乎是瞬间便恢复了原有的节奏,只是幅度略微放缓,像一片被微风拂过的叶子自然停驻。
而身旁的九霄,身体则明显僵直了一瞬,右手几乎是本能地向腰间摸去——那里本该挂着她惯用的、造型奇特的能量刃柄,但此刻空空如也。
穿越时空的仓促与伪装的需要,让她不得不暂时与武器分离,这让她在危机时刻感到一阵短暂的不适。
两人缓缓转身。
动作同步得近乎仪式化。
灰色的亚麻斗篷随着转身划出柔和的弧线,边缘沾着从广场带出的细微尘土,在巷口透入的昏黄光线中扬起微弱的金色光尘。
她们的动作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事态发展的从容——或者说,是凯雯的从容感染了九霄,让她强行压下了心头翻涌的躁动。
巷口处,五道身影如同铜版画上剪裁下来的剪影,挡住了去路。
五名身着笔挺高卢帝国深蓝色军服的士兵。
军服是典型的十八世纪中叶款式:双排铜扣从喉结下方一直紧密排列到腰际,深蓝色呢料在潮湿空气中显得厚重而压抑;肩部有装饰性的金色穗带,但已沾染污渍……
白色交叉背带在胸前形成醒目的“X”形,上面挂着弹药盒与刺刀鞘。
他们头戴传统的三角帽,帽檐压得很低,在鼻梁上方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完整的眼神,只能感受到阴影下审视的目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肩上扛着的武器——燧发火铳。
枪管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铁灰色,木制枪托被无数手掌摩擦得油亮,枪口处还残留着不久前发射过的淡淡硝烟味。
这些不是礼仪用品,而是真正见过血、保养得当时刻处于待发状态的杀人工具。
为首者站在其余四人前方半步,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的男子。
胡须呈深褐色,沿着下颌线修成整齐的弧度,末端微微上翘,带有这个时代高卢军官流行的时尚感。
他的三角帽帽檐下,一双眼睛锐利如准备扑食的鹰隼,灰蓝色的虹膜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只剩下针尖般的瞳孔牢牢锁定着巷内的两个身影。
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那是一柄细长的宫廷剑,剑柄包裹着磨损的鲨鱼皮,铜制护手盘上蚀刻着模糊的家族徽记。
手指修长,关节处有长期握持武器形成的老茧,此刻正以稳定的频率轻轻敲击着剑柄圆头,仿佛在无声地倒计时。
他身后的四名士兵呈扇形悄然散开,动作娴熟默契,显然长期配合。
两人略微靠前,封住了退回广场方向的巷口;两人稍后,堵住了深入小巷的退路。火铳虽然还未平举瞄准,但他们的右手食指已经自然地搭在了扳机护圈上……
那是燧发枪时代士兵的标准戒备姿态,只需零点几秒就能完成瞄准击发。他们的站姿微微侧身,减少暴露面积,膝盖微曲,重心下沉,随时可以前冲或后撤。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粘稠的紧张感,与远处广场尚未平息的喧嚣、士兵的吼叫、民众的哭喊形成了诡异的二重奏。
巷内则异常安静,只能听见士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皮革装备摩擦的悉索声、以及不知从何处滴落的水珠敲打石板的“嗒、嗒”声。
凯雯与九霄转过身来,宽大的灰色斗篷虽然遮住了她们大部分身形和面容,但在转身时斗篷前襟不可避免地被牵扯,露出了下方一小截衣物——九霄的是一件深紫色、质地奇异的贴身劲装下摆,凯雯则是素白色、毫无装饰的简朴长袍边缘。
更关键的是,在斗篷兜帽的阴影与巷口光线的交界处,两人脖颈处露出的一小片肌肤,在昏暗中白得有些晃眼。
那并非这个时代常见的、因常年户外劳作被阳光晒成小麦色或粗糙泛红的皮肤,而是某种近乎瓷器般细腻、均匀、缺乏日晒痕迹的白皙。
这种白,在这个边疆城镇的居民——无论是殖民者还是原住民——身上都极其罕见。
它暗示着某种养尊处优的生活、远离体力劳作的阶层、或者……根本不属于这个地域的人种特征。
士兵中有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头……”最左侧那个年轻些、脸上还带着几点雀斑的士兵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混杂着惊讶与某种粗鄙兴趣的光芒,“这好像是……两个妞啊?”
他的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巷中清晰可闻。
其余三名士兵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变化,审视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肆无忌惮的打量,如同用视线剥开层层织物。
在这个男性主导、尤其军人地位崇高的殖民时代,落单的女性——尤其是容貌可能不俗的女性——往往意味着麻烦,或者……“机会”。
被称为“头”的中尉,肩膀上的铜制肩章在微弱光线下反射出暗沉的光泽。两枚六角星并排镶嵌在深蓝色呢绒底衬上,边缘有些许磨损。
在这座名为“新科隆”的边疆小镇,驻军最高长官不过是一名少校,且常年在要塞内深居简出。
真正负责日常巡逻、治安、乃至“灰色收入”运作的,正是他这样的中尉。
说是当地的“土皇帝”或许有些夸张,但在这法纪松弛、天高皇帝远的殖民前沿,一个手握三十人巡逻队、与本地税吏和商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中尉,确实拥有足以让平民战栗的实权。
听到手下的话,中尉脸上紧绷的肌肉线条似乎略微放松了半分,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的审视并未减少,反而多了几分估量与玩味。
他敲击剑柄的手指停了下来,改为用拇指缓缓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
“两位女士,”他的声音比刚才略微放缓,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并未减弱,反而因确认了对方性别而掺杂进一丝令人不适的、属于强势性别对弱势性别特有的“宽容”式轻蔑,“广场发生了严重的恐怖袭击,以及……一些目前尚无法解释的异常事件。”
他刻意在“异常事件”上加重了语气,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斗篷兜帽下的阴影,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自然的反应。
“所有在附近出现、形迹可疑、尤其是——”他的目光扫过她们遮住面容的斗篷……
“——遮掩容貌者,都需要接受盘查。这是军务,也是为了二位女士的安全考虑。”
他上前半步,皮靴踩踏石板发出清晰的脆响。
巷子很窄,这一步让他与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三米,已经进入了一个令人生理上感到压迫的危险距离。
他身上的气味扑面而来——烟草、汗液、劣质发油、皮革保养剂,以及更深层的、属于军营的钢铁与火药混合的气息。
“现在,请把兜帽摘下来。”他的语气不容商量,“并且,出示你们的身份证明和通行文件。”
身份证明?通行文件?
凯雯兜帽下的金色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与九霄对视一眼——虽然隔着兜帽看不到彼此眼神,但长期的默契让她们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波动。
九霄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一分,那是愤怒与无措混合的反应。
她们哪来的这个时代的合法身份?
穿越时空的仓促与最初的“观察者”定位,让凯文根本没有准备这些细节。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时空悖论,任何试图在这个时代行政系统中留下记录的行为都风险极高。
伪造文件并非做不到,但需要时间、对这个时代公文格式的详细了解、以及合适的“渠道”——这些她们目前都不具备。
中尉说话时,目光如同无形的钩子,试图穿透那层灰褐色的粗糙织物,看清
他身后的两名士兵随着他的上前,也默契地向前压迫了半步,彻底封死了她们退回广场和逃入小巷深处的路线。
包围圈进一步收紧。
显然,所谓的“盘查”,绝不仅仅是看看证件那么简单。
在这座法纪松弛、道德标准随着与文明中心距离拉远而急剧滑坡的边疆城镇,一位手握实权的中尉,在刚刚经历“恐怖袭击”和“异常事件”
神经紧绷且需要“成果”向长官交代的时刻,面对两个“形迹可疑”、缺乏有效身份文件、且容貌似乎不俗的“落单女性”,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搜查?拘押?审问?或者,在这条无人的后巷,发生一些更黑暗、更难以言说的事情,最后以“反抗盘查的嫌疑分子”或“不幸在混乱中遇难的无名女子”草草结案?
凯雯能清晰地感知到身旁九霄体内力量那不安的波动。
那并非崩坏能——在这个时代,那种能量形式尚未大规模显现——而是九霄自身特有的、融合了观测本质与某种未名权能的白色能量。
它在血脉中奔流,如同被压抑的熔岩,随时可能冲破表面的平静。她甚至能“听”到九霄脑海中翻腾的念头:『大不了撕破脸!这几个家伙还不够我一拳打的!』
但凯雯更清楚,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她们确实拥有轻易碾碎这五个人——乃至整支殖民军队——的武力潜质。
凯文本体是掌控伪树核心的创世级存在,即便这具“凯雯”化身的力量被压缩到极限,其本质也远超凡人理解。
九霄的力量虽然受时代压制,但其爆发力依旧恐怖。
但关键在于“悄无声息”。
杀死这五个人容易,但后续呢?枪声、打斗声、尸体处理、血迹清理、目击者……
在这个刚刚发生重大事件、全城戒严的敏感时刻,任何非常规的死亡都会引发连锁反应。
殖民军队会疯狂搜查,城镇会被彻底封锁,她们将被迫提前暴露在聚光灯下。
更危险的是,她们的能量波动一旦不受控制地释放,极有可能被这个时代某些特殊存在感知到。
比如,那些凯文之前察觉到的“不应属于这个时代的异常波动”;比如,那些可能已经存在、但对高维能量异常敏感的天启教会早期成员;甚至,是维持时空脆弱平衡的某种底层机制。
一旦暴露,她们将不再是历史的“观察者”或“轻微干涉者”,而会成为时空本身需要“纠正”或“排除”的显性异常。到时候,要面对的恐怕就不只是殖民军队了。
九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抿紧了嘴唇,兜帽阴影下,那双紫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强烈的不耐与戒备,但最终,她没有动作。
只是体内的能量波动被强行压抑下去,如同潮水退回深渊。
就在这时,凯雯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无法被任何仪器或凡人感知的意念传递,如同滑入冰面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抵达九霄的意识深处:
『别冲动,交给我。』
意念平静无波,带着凯文一贯的、历经十万年煎熬沉淀下来的绝对理性与掌控感。那不是命令,而是陈述一个最优解。
九霄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微米。
凯雯微微抬起头。
这个动作让兜帽的阴影略微后移,露出了下半张脸的轮廓——线条优美的下颌,肤色是那种令人瞩目的白皙,嘴唇薄而色澹,如同初春未染颜色的花瓣。
但兜帽前沿依旧巧妙地遮挡住了眼睛与鼻梁以上的部分,保持着神秘感。
她蓝色的眼眸——此刻为了伪装,虹膜颜色被调整为与这个时代高卢贵族常见的澹蓝色相近——平静地迎向中尉审视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讨好,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静谧,仿佛在看着一件与自身无关的事物。
她没有立刻摘下兜帽,而是用经过刻意调整、略带沙哑却依旧悦耳的女声开口说道,语调平缓,每个词的发音都清晰准确,带着某种古老语言训练出的韵律感:
“中尉先生。”
她先准确地点出了对方的军衔——这是观察力的体现,也暗示着对军队体系的了解。
“我们只是途经此地的旅人,听闻今日有公开处刑,出于……人类共有的好奇心,驻足观看。”
她的话语里适当加入了符合这个时代女性特点的、对“好奇心”略带歉意的表达。
“不幸卷入骚乱,受到惊吓,正要离开返回旅店。”
她轻轻侧身,示意了一下小巷深处的方向,动作自然流畅,仿佛真的住在那边某家旅店。
“我们的身份文件放在旅店行囊中,并未随身携带——毕竟,谁会在观看处刑时带着所有重要文件呢?”她恰到好处地加入了一丝合乎情理的疑惑,仿佛对军官的要求感到些许不解。
最后,她略微转向九霄的方向,声音放得更轻,带上了一丝保护性的温柔:
“至于容貌……我的姐妹幼时遭遇火灾,面容受损,留下疤痕。她心性敏感,自此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常年以兜帽遮面,还请中尉先生体谅。”
理由层层递进,合情合理:旅人身份解释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文件在旅店解时无法立刻出示;姐妹毁容解释遮掩面容;最后以女性特有的“柔弱”与“请求体谅”作为收尾,试图触动对方或许残存的绅士风度或同情心。
姿态不卑不亢,既不过分强硬激起对方敌意,也不过分软弱引发觊觎。
凯雯说完,静静等待。她甚至能感觉到九霄在听到“姐妹毁容”说辞时,体内能量那一瞬间古怪的波动——大概是混合了荒谬感与强忍的笑意。
然而,在这个紧张且疑窦丛生的时刻,尤其是在刚刚目睹了“萨卡兹反抗军突袭”和“温迪戈与反抗者凭空消失”的诡异事件后,中尉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
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会被放大。
“旅人?面容有疾?”中尉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
他灰蓝色的眼睛里的怀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般迅速扩散、加深。
他上前又半步,现在距离两人已不足两米。
这个距离,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凯雯兜帽下露出的白皙肌肤,那肌肤在昏暗光线下甚至泛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不属于常人的细腻光泽。
这反而加重了他的怀疑——什么样的“毁容”会拥有如此完好的皮肤质地?
“什么病连脸都不能露?嗯?”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寒意……
“我看你们形迹鬼祟,说话遮遮掩掩,对刚才广场上的‘异常’毫不惊讶……该不会,和那些土着蛮子,甚至和那‘消失’的邪术,脱不了干系吧?”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接指向最危险的指控——叛军同谋,甚至与“异常事件”(即九霄的传送)相关。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殖民地,这样的指控足以不经审判就地格杀,或者投入水牢慢慢折磨至死。
“摘下兜帽,立刻!”他的命令陡然转厉,如同刀锋出鞘的铮鸣,“这是最后通牒!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