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指铜供着(1 / 2)
起来吧,地上凉。庙里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碗还能盛点热水。”他指了指那只破铜碗,“你要是不嫌弃,就喝一口。
林天站起来,腿有点麻。他走到供桌前,看见铜碗里果然盛着半碗水,水面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师父他问你一直在等我老和尚擦了擦手,把破布放到一边,伸手去摸那支蜡烛。
“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不一定是你。可你来了他抬起头,看着林天,眼神里有一种很平静的东西,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城破了?”他问。
沈归点头。
他没有问“怎么破的”,也没有问“死了多少人”,只是“嗯”了一声,像是在确认一个他早已知道的事实。
“那就好。”老和尚笑了笑,“城不破,你也不会到这儿来。”
沈归愣住:“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老和尚摆手,“人啊,不到山穷水尽,不会回头。”
他说着,将蜡烛往供桌里侧推了推,让那一小团昏黄的光尽量不被门外的风卷走。庙门半掩着,外头是黑的,偶尔有火光映进来,一闪而过,像是远处还在烧。
“喝吧。”老和尚说,“水要凉了。”
沈归端起铜碗,碗沿粗糙,割得掌心微微发疼。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里晃了晃,那张脸苍白、疲惫,眼角还有没干的血痕。
他仰头喝了一口。
水并不热,只是比体温略高一点,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像一路烧到了心里。他忍不住咳了两声,胸腔里一阵刺痛。
“伤得不轻。”老和尚说。
“还没死。”沈归把碗放下,“死了就进不来了。”
老和尚笑了笑:“你倒看得开。”
“看不开又能怎样?”沈归靠着供桌坐下,“城破了,国也没了,我不过是个逃出来的败军之将,连坟都不敢有。”
“败军之将?”老和尚重复了一遍,“你杀了多少人?”
沈归沉默了一会儿:“记不清了。”
“那你救过多少人?”
“……没几个。”
“你怎么知道?”老和尚慢悠悠地说,“你在城墙上挥刀的时候,底下的人只知道躲,他们不会记得你是谁,也不会记得你挡了多少箭。可只要有一个人因为你多活了一口气,你就不算白活。”
沈归抬眼看他:“你认识我?”
“不认识。”老和尚摇头,“可我认得你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道?”
“血味。”老和尚说,“还有一点不甘心。”
他说完,又笑了笑,那笑意却不怎么开心:“你知道这庙里原来供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个将军。”老和尚说,“当年守城的将军。”
沈归愣了一下:“这里?”
“嗯。”老和尚点头,“城破的那一天,他没跑。他把自己钉在城墙上,说要看着敌人进来。”
沈归沉默。
“后来呢?”他问。
“后来啊……”老和尚看向那尊已经看不清面目的泥像,“后来敌人也没怎么动他。他们把他的尸体挂了三天,然后扔到乱葬岗。再后来,有人在这儿立了个庙,说是将军庙,其实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
“你是他的……”
“我?”老和尚指了指自己,“我只是个看庙的。”
“你在等的人,”沈归忽然问,“是他?”
“不是。”老和尚摇头,“他回不来了。”
“那你在等谁?”
“等一个像他的人。”老和尚说,“或者说,等一个还愿意守点什么的人。”
他看着沈归:“你守过城。”
“守了。”沈归说,“守到城破。”
“那你还想守什么吗?”
沈归怔住。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说“不想了”。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也不知道。”
老和尚笑了:“不知道就好。”
“为什么?”
“知道的人,大多已经死了。”老和尚说,“不知道的人,还能活一活。”
他说着,起身走到庙门口,伸手把半掩的门推得更开一些。外头的风一下子灌进来,烛火猛地晃了晃,险些熄灭。
“你听。”老和尚说。
沈归侧耳。
远处隐约有喊杀声,有兵器相撞的声音,还有某种低沉的轰鸣,像是攻城车在撞城门。
“已经破了。”沈归说,“还在打什么?”
“打啊。”老和尚说,“总得有人打。”
“为什么?”
“因为有人不想跪着。”老和尚说,“你跪过吗?”
沈归想起城破前的那一刻——
城墙上的旗倒了,他的刀卷了口,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有人喊着“降吧”,有人已经丢下兵器往城下爬。他握着刀,指节发白,却不知道还能砍谁。
后来,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他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跪。”沈归说,“我没机会。”
“那你现在想跪吗?”老和尚问。
“……不想。”
“那就起来。”老和尚说,“地上凉。”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