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襄阳风雨(1 / 2)
襄阳,州牧府邸。
暮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铺着冰凉青石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室内,名贵的熏香自青铜博山炉中袅袅升起,试图驱散那份因北方不断传来的紧急战报而悄然弥漫开的无形燥热与沉重压抑。
刘表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玄色宽大儒袍,更衬得他身形清癯,面容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却也难掩眉宇间深深的倦意。他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微凉的茶汤,目光却并未落在茶水上,而是有些失焦地望着厅堂一角,仿佛能从那尊古朴兽首香炉中不断逸出的青烟里,窥见中原大地正在上演的铁血厮杀与权谋诡谲。
他年事已高,鬓角早已斑白如雪。遥想当年,单骑入荆州,平定宗贼,安抚士族,何等英姿勃发。然而漫长岁月与荆州内部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早已将那份锐气磨砺成了如今的持重,或者说,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疲惫与近乎本能的谨慎。他不仅是荆州牧,更是鲁恭王之后,汉室苗裔,这个身份,在承平之时是荣耀,在这乱世,却常常是枷锁。
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厅内的沉寂。首席谋士蒯良与掌握荆州水陆兵权的妻弟蔡瑁,一前一后步入堂内。两人的脸色都带着与这暖融春色格格不入的凝重。
“景升公,”蒯良微微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但细听之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长安来的天使已至驿馆,言明携天子诏书而来,需主公亲迎。”
刘表眼皮缓缓抬了抬,并未感到太多意外。如今天下,吕布挟持天子,踞守关中,这道来自长安的诏书,迟早会降临襄阳。他缓缓将茶杯置于案几之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与疲惫:“可知所为何事?”
蔡瑁性子远比蒯良急躁,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语气中充满了显而易见的不满与抵触:“还能为何事?必是那吕布,假借天子之名,欲驱使我荆州精锐北上,为他火中取栗,与河北袁本初拼个你死我活!他坐收渔利!”
蒯良看了蔡瑁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转向刘表,语气更为严谨地补充道:“德珪所言,虽言辞激烈,然大意不差。据良所知,诏书内容,乃是严厉斥责袁绍‘世受国恩,位极人臣,不思报效朝廷,匡扶汉室,反行不臣之举,勾结乌桓、黑山等胡虏贼寇,祸乱中原州郡,荼毒大汉百姓’,故而命我荆州,以汉室屏藩之责,起兵北上,共讨此国贼。”
“勾结外族,祸乱中原……”刘表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与嘲讽。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狠,尤其是对他这等素以汉室宗亲、朝廷柱石自居的人而言,近乎于道德与名分上的绑架,让他难以轻易回避。
蔡瑁按捺不住,冷哼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厅堂内显得格外清晰:“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袁本初或用黑山贼以牵制吕布,或默许乌桓劫掠边郡以疲敝敌境,此乃诸侯争霸之常事,何来‘勾结外族,祸乱天下’之说?分明是那吕布,借天子之名,行挑拨离间之实,欲令我荆州与河北结怨,他好从中取事!景升公,万不可中此奸计!我荆州带甲十余万,舟船数千,沃野千里,民富粮足,足以保境安民,何必要主动卷入河北与中原那摊浑水?正当固守根本,高筑墙,广积粮,坐观成败,方为上策!”
他的态度鲜明而坚决,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荆州本土豪强,尤其是掌握着核心水军和大量私兵的蔡氏、蒯氏、黄氏等大族的共同利益。北伐劳师动众,耗费的巨量钱粮、损失的私家部曲,最终都要由他们承担。即便侥幸获胜,最大的受益者也是远在长安的朝廷(实为吕布)和声望提升的刘表,于他们这些地头蛇有何实质好处?倘若战败,荆州元气大伤,他们更是首当其冲,利益受损。
刘表沉默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紫砂茶杯壁,感受着那一点凉意。蔡瑁的话,他何尝不明白?荆州,是他半生心血经营的根基,却也像一座华丽的牢笼,将他紧紧束缚。北面是势力急剧膨胀的袁绍,西面是名义上归附朝廷但实则独立的张鲁和暗弱的刘璋,东面……虽然孙策正全力经略江东,与王朗纠缠,暂时无暇西顾,但那个勇猛锐进的年轻人,终究是心腹大患。荆州,看似稳如磐石,实则身处四战之地,周边强敌环伺,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基业倾覆,万劫不复之境。
蒯良见刘表久久不语,知他内心挣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如锥子般直指问题的核心:“景升公,德珪之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见,立足于荆州本土安危,无可厚非。然,天子诏书,非同小可,代表着汉室正统与大义名分。我荆州历来尊奉朝廷号令,景升公亦是以汉室宗亲、镇南将军、荆州牧之身份牧守此地,教化百姓。若公然抗旨不尊,恐尽失天下士民之心,大义名分有亏,日后必予四方强敌以口实。届时,无论关中吕布、河北袁绍,乃至江东孙氏,皆可借此发难,斥我为汉室逆臣,兴兵来犯,我荆州则将陷入四面楚歌之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