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后院的杖声(1 / 2)
宸妃香肆的后院种着三十多株重瓣玫瑰,此刻正是盛放时节,层层叠叠的花瓣堆着粉白的雪,浓郁的香气像浸了蜜的绸缎,黏糊糊地裹着人的口鼻。三十多个工匠围着青石案赶制新皂,皂液在桃木模子里渐渐凝固,泛着半透明的羊脂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皂体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一个老工匠正用银刀细细修掉皂边的毛茬,刀刃划过皂体发出“沙沙”轻响,露出里面精致的缠枝莲纹——六片花瓣卷着圆润的边,莲心处藏着极小的“武”字,是武媚娘让人用细錾子一点一点凿出来的。
武媚娘站在朱漆廊下,月白色的宫装裙摆扫过廊柱上的缠枝纹雕刻,指尖轻轻拂过刚脱模的药皂。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她能清晰地摸到莲纹凸起的棱角,像摸到了自己在后宫里步步为营的根基。
“娘娘,这批新皂用了西域进贡的玫瑰精油,按您的吩咐加了三成,留香能维持三日以上。”王管事弓着腰回话,腰间的玉带勒出圆滚滚的肚子。他穿着一身湖蓝色暗纹绸衫,袖口绣着银线缠枝莲,手指上还沾着未干的皂液,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此人原是武媚娘父亲武士彟的家奴,打小就跟在她身边,因心思活络会盘算,被提拔为香行管事,一手掌管进货出货的所有事宜,是她放在宫外最得力的臂膀。香行账上那些见不得光的进项,全靠他一手打理。
武媚娘没回头,目光落在皂体莲心的“武”字刻痕上,指甲轻轻在上面划了一下:“赛义德那边的货送出去了?突厥人没再起什么幺蛾子吧?”
“回娘娘,昨晚刚通过密道运过去,整整五十块,都是挑出来的极品贡品皂。”王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眼角飞快地瞟向四周,确保那些埋头干活的工匠听不到,“突厥的使者哈桑在密道里验的货,说可汗用了咱们的皂,连晚上做的梦都香得很,还特意交代要一批加了珍珠粉的,出价五两银一块,比上次又高了一成。”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双手捧着递过去:“这是哈桑给的单子,还想要些加了龙涎香的,说是要赏给新纳的可敦。”
武媚娘接过纸条,用指尖捻开,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汉文,墨迹还带着点洇湿的痕迹。她看完后将纸条凑到廊下的香炉边,火苗舔了一下就卷走了纸角,很快化为灰烬。“珍珠粉的可以给,龙涎香的就算了,那东西太扎眼。”她弹了弹指尖的灰,“告诉哈桑,想要好货就得按规矩来,钱货两清,少耍花样。”
“是,奴才记下了。”王管事刚要躬身退下,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瓷器破碎的脆响,还有伙计惊慌的叫喊:“你们不能进来!这是宸妃娘娘的地方!”
武媚娘的眉头瞬间蹙起,像两柄收拢的玉刀:“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十几个穿着黑色甲胄的金吾卫已经撞开后院的月亮门,铁甲碰撞的铿锵声惊得廊下挂着的鹦鹉扑棱棱乱飞,翅膀扫掉了架子上的青瓷水碗,“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为首的校尉赵虎左手按着腰间的横刀,右手拎着个沉甸甸的布包,目光像淬了冰的箭,径直穿过工匠群,落在王管事身上。他身后的士兵个个手按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子,连墙角的玫瑰丛都没放过。
“拿下!”赵虎一声厉喝,声音像砸在地上的石头。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粗壮的胳膊肌肉贲张,铁钳般的大手抓住王管事的胳膊,“咔”地一声反剪到身后。王管事猝不及防,肥硕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腰间的玉带“啪”地绷断,玉扣滚落在青石板上。
“你们干什么?!”王管事吓得脸色煞白,肥肉堆里的眼睛瞪得溜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宸妃香肆的管事!这是陛下亲封的宸妃娘娘的地方!你们敢擅闯?!”
赵虎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玉扣,掂量了两下又扔回给他,正好砸在他滚圆的肚子上。“王三,别装了。”他解开手里的布包,掏出一本蓝布封皮的账册,“啪”地扔在王管事面前的青石板上。
账册散开的页面正好露出用毛笔写的交易记录,墨迹乌黑发亮,“突厥牙帐,每块三两银,经手人:王”的字样格外刺眼。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显然是突厥的标记。
“赛义德都招了,”赵虎踩着账册边缘,声音里带着嘲讽,“你敢私通突厥,走私宫里的贡品皂,还有什么话说?”
王管事的目光触及账册,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偷眼看向武媚娘,眼神里满是哀求——只要娘娘说句话,这些丘八绝不敢放肆。毕竟这香行明面上挂着宸妃的名头,打狗还得看主人。
武媚娘却忽然厉喝一声,声音尖利得像划破丝绸的刀:“大胆奴才!竟敢背着本宫私通外藩,玷污香行名声!”她猛地抬脚,将身边石案上的皂模踢翻,木模里未凝固的皂液“哗啦”一声泼了王管事一身,黏糊糊地顺着他的绸衫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白沫。
“本宫平日里待你不薄,给你体面,让你掌管香行,你竟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武媚娘的声音里带着痛心疾首,仿佛真的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你可知这私通外藩的罪名,不仅要掉脑袋,还要株连九族?!”
王管事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蜡像。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刚要辩解“这是娘娘您亲自点头的生意”,就见武媚娘飞快地对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是他们从小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就地处理”。
“来人!”武媚娘的声音冰冷刺骨,像腊月里的寒风刮过冰面,“按家法,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