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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等功章 不及归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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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客怀里的作业本早被眼泪泡得发胀,蓝皮封面皱成了团,边角的纸浆软塌塌地粘在一块儿,像泡了整夜的棉絮。杨文鹏伸手想帮他托一把,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被黏住了——是混着泪的胶,凉丝丝的,带着点咸。只有最后一页还勉强能看清轮廓:黄导用红笔补的花蕊,笔尖戳得深,红墨水晕开成小小的圆,在漫漶的墨痕里亮得扎眼,像暴雨夜里漏下来的星子。纸页边缘还沾着点粉笔灰,是黄导画花瓣时蹭上的,白花花的,被泪泡得发涨,像没化的雪。

香客的后背还在渗血。纱布缠了六层,最外层的医用棉早就被血浸透,黑红黑红的,边缘往下滴着水——是泪混着血,顺着脊椎往下爬,在裤腰里积成小小的洼。杨文鹏扶着他的胳膊时,能摸到纱布底下的硬块,是没取出来的弹片硌着,每动一下都像在磨骨头。香客走得极慢,左腿落地时总往外侧撇,脚底板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珠,滴在作业本上,又晕开一片新的湿痕。

“他说……”香客的气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轻得像被风一吹就散的蒲公英,“要让孩子们看见花开。”他的目光落在作业本的海棠上,红笔花蕊的颜色被泪泡得发暗,却依旧透着股犟劲。“红土坡的花太少了,除了野山菊,就是橡胶树开的小白花,细碎得像米粒。”他的指腹轻轻蹭过纸页上的花瓣,指甲缝里还嵌着红土坡的泥,“孩子们连海棠都没见过,课本上的插画是黑白的,我总说‘等黄导来,他会画’……”

杨文鹏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崖边,香客也是这么攥着作业本。当时雨下得急,纸页被打湿了一半,香客把最底下那页死死按在胸口,说“这是黄导最后画的,他说‘香客你记着,花瓣要画得胖点,孩子们才觉得亲’”。此刻那“胖花瓣”被泡得发肿,倒真像香客说的样子,只是画花的人,再也看不到孩子们见了画会笑成什么样了。

风掀起作业本的残页,露出夹在里面的半截铅笔。笔杆上还留着黄导的牙印——他画图时总爱咬着笔杆琢磨,香客说“像个赶考的学生”。香客的手指蜷起来,把铅笔和作业本抱得更紧,后背的血透过纱布,在杨文鹏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红,像朵没开成的海棠。

“他说画完了就教孩子们唱‘海棠开在红土坡’,是林老师编的歌……”香客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被风吞了,只剩嘴唇在动。杨文鹏扶着他往医疗点走,看他怀里的作业本湿得能拧出水,却依旧护得严实,像护着个易碎的梦——梦里有红土坡的花开,有孩子们的笑,有那个说要让海棠开满教室墙的人。

风卷着作业本的边角往上掀,露出里面夹着的半截铅笔。笔杆被削得露出浅黄的木芯,尾端还留着黄导咬过的牙印——他削铅笔总爱用门牙啃掉多余的木茬,香客见过他蹲在红土坡小学的门槛上,左手按着作业本,右手转着铅笔刀,木屑卷成小小的螺旋,落在孩子们的橡皮上。笔尖的红是新鲜的,红墨水顺着木质纹路晕开半寸,像道没干的血痕,正是画最后那笔花蕊时蹭上的,当时黄导还笑着说“花蕊得艳点,才像能招来蜜蜂的样子”。

香客突然停住脚,扶着杨文鹏的胳膊往操场边偏了偏。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排橡胶树上:最靠边的那棵抽出新的气根,嫩白的,带着点胶汁的黏,像串垂着的玉坠,有几缕已经弯弯曲曲扎进红土里,把地表的红土拱出细碎的裂,像婴儿攥紧的拳头。“你看,”他的声音带着颤,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棵树的气根扎进土里了,阿江昨天还蹲在树底下数,说‘导说气根扎进三尺土,就能长成新的树干’。”

杨文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橡胶树的气根顶端泛着点浅绿,是刚接触阳光的嫩芽。香客的指尖还在抖,又说:“黄导当时蹲在树旁,手指戳着气根顶端的嫩芽,说‘你看这根,看着软,扎进土里就硬了,跟花一样,扎了根才能开得稳’。”他的喉结滚了滚,像是有团热东西堵在那儿,“他说红土坡的土虽薄,可只要肯扎根,啥都能活……”

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碎成了抽气声,喉结滚得像含着块热炭——扎了根的树能等着来年开花,那个把心、把命都扎在红土坡的人,却连看一眼花苞的机会都没了。后背的血又渗了些出来,顺着纱布的缝隙往下淌,滴在作业本的海棠上,把红笔花蕊染得更深,像朵正在哭的花。

连队的黑板报换了新内容,黑板擦得发白的地方还留着之前的粉笔印,像层没褪的底妆。黄导的照片钉在正中央,是去年在边境线的界碑旁拍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帽檐歪向左眼角,露出眉骨那道月牙疤,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的光,像块贴在皮肤上的勋章。他的右手举着个野果,是颗熟透的山稔子,紫黑的皮上沾着绒毛,果蒂处还挂着片绿叶,指尖捏着果柄,好像下一秒就要递到镜头前,说“尝尝,甜得很”。照片边缘有点卷,是被谁的眼泪泡过,右下角还留着个浅浅的指印,像有人反复按过。

照片”。笔画歪歪扭扭的,“犯”字的撇拉得太长,差点把“我”字的钩压住;“诛”字的点太用力,粉笔断了半截,在黑板上留下个白花花的坑,像颗没掉的泪。可每个字都透着股狠劲,笔锋里的倔犟藏不住,像群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晃晃却不肯倒下。

落款是“牧羊人突击组全体”,“体”字的竖弯钩拉得老长,笔尖冲出黑板右侧的木框,在墙上划出道浅白的痕,像只伸出去的手,指尖直指红土坡的方向,要去够什么似的。旁边还歪歪扭扭画了朵海棠,花瓣是用红粉笔涂的,涂得太急,出了框,像滴落在墙上的血。

李凯路过时,脚步顿了顿。他的右手还攥着那截断枪,左手慢慢抬起来,指尖轻轻蹭过照片里黄导的笑脸。相纸边缘有点卷,是被雨水泡过的,指腹沾了层白粉笔灰,像落了层薄霜,凉丝丝的蹭在皮肤上。他想起黄导总爱用这张照片当屏保,说“你看这野果,比军功章实在,能填肚子”。

风从黑板报的缝隙钻进来,吹动照片的边角,“哗啦”响,像黄导在笑。李凯望着那道伸向红土坡的粉笔痕,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战壕里,黄导啃着压缩饼干,指着天上的星说“功章那玩意儿,挂墙上不出三月就积灰,有啥意思?”他当时还往李凯嘴里塞了半块饼干,碎屑掉在军装上,“等咱活着回去,找个小酒馆,就着花生米喝二锅头,那才叫实在”。

可现在,小酒馆的灯还没亮,举着野果的人却留在了红土坡。李凯收回手,指尖的粉笔灰被体温焐化了,湿湿地沾着,像谁没擦净的泪。黑板报上的字在风里轻轻晃,那朵没涂完的海棠,倒像在替谁继续开着。

风又起了,比刚才更急,带着红土坡特有的燥意,卷着沙粒往连队黑板报上撞。那些沙粒是赭石色的,混着橡胶树的碎屑,打在黑板的木框上“簌簌”响,落在粉笔字上时,声音轻得像叹息——“沙、沙、沙”,像有人蹲在旁边,用指尖轻轻擦着那些歪扭的笔画。擦“犯”字的长撇时格外轻,像怕蹭掉了笔锋里的倔;擦“诛”字的断痕时稍顿了顿,像在摸那截断掉的粉笔头。风卷着沙粒掠过去,粉笔灰在光里扬起细雾,像谁没忍住的泪,刚飘起来就散了。

主席台上的一等功奖章还在亮。红绒布托着它,阳光从扩音器的缝隙里钻出来,斜斜地打在章面上,金色的纹路反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眼晕。那光够亮了,亮得能照见奖章边缘的每道刻痕,却照不进红土坡的裂缝里——那里藏着黄导没走完的脚印。

是前几日雨里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在红土坡的坡面上蜿蜒。有的脚印里还积着水,映着天上的云;有的被橡胶树的气根勾住,鞋印边缘沾着胶汁的黏;最末那几个脚印在崖边断了,像句话没说完就停了,只剩半只鞋印嵌在泥里,鞋尖冲着白雾的方向,带着股往前闯的劲。每个走过主席台的人都低着头,谁都知道,那枚章再沉,沉不过红土坡里嵌着的半只鞋印;那金芒再重,重不过他踩在红土上的每一步——每一步都带着要把毒窝踩碎的狠,带着要护着弟兄们的暖。

风掀动了主席台的桌布,露出底下的红漆,是去年新刷的,此刻被奖章的光映得发暗。可那光再亮,也暖不过黄导笑起来的样子。是出发前在帐篷里,他拍着李凯的肩膀说“等我回来,带红土坡的野山菊给林老师”;是在红土坡小学,他举着粉笔头对孩子们喊“等我回来,教你们画会结果的海棠”;是在峡谷边,他回头冲邓班扬下巴“等我回来,咱把那面破旗换成新的”。

那些“等我回来”,带着他眉骨的疤在光里的亮,带着他掌心老茧蹭过战友手背的糙,带着他咬着铅笔杆琢磨战术时的憨。此刻风里的沙粒还在打黑板,奖章的光还在晃,可每个经过的人都攥紧了拳——那枚章再荣耀,也换不回那个笑着说“等我回来”的人。红土坡的沙会记得他的脚印,黑板的粉笔会记得他的话,弟兄们的心里,会记得那个比任何功章都暖的归人。

操场边的橡胶树像是接了谁的指令,新抽的气根从粗壮的树干上垂下来,一挂挂的,嫩得能掐出水。最底下的几缕已经弯了腰,白生生的,像婴儿蜷起的手指,表皮泛着层薄薄的胶汁,黏得能粘住飞过的小虫——那胶汁是半透明的,在风里慢慢凝成琥珀色的珠,坠在气根末端,颤巍巍的,像谁没忍住的泪。

阿江蹲在树旁,右腿的伤还没好利索,膝盖往外侧撇着,裤腿卷到大腿根,露出缠着纱布的伤口,纱布边缘沾着红土,被汗浸得发暗。他没敢用受伤的左手,只用右手扶着最粗的那缕气根,指尖刚触到胶汁就缩了缩——黏糊糊的,像黄导上次帮他包扎伤口时用的医用胶带,带着点说不清的暖。气根顶端泛着点浅绿,是刚要冒头的嫩芽,阿江的拇指轻轻蹭过那点绿,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掌心的汗顺着指缝渗出来,混着胶汁,在气根上留下道淡淡的痕。

红土被气根拱出了细碎的裂,土粒是赭石色的,带着雨后的潮,沾在气根上,像给白生生的根系了圈红绳。阿江看着气根一点点往土里扎,尖部已经没入半寸,把周围的土压得实实的,突然想起黄导教他认树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午后,黄导蹲在他现在的位置,手指戳着气根说:“你看这根,看着软,扎进土里就硬了。红土坡的土倔,你得比它更倔,才能扎住脚。”当时黄导的指尖沾着胶汁,往他手背上抹了抹,笑得一脸坏:“这汁能治懒,沾手上,就忘不了该往哪儿使劲了。”

风从操场那头卷过来,带着黑板报的粉笔灰,落在阿江的后颈上,凉丝丝的。他扶着气根往起站,右腿的伤被扯得发疼,疼得他龇牙咧嘴,这才想起黄导总笑他“这点疼都扛不住”。上次在雨林里被蛇咬,他疼得直哭,黄导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后背的汗把他的脸都泡湿了,还扭头骂:“傻小子,现在哭,等会儿见了毒贩,有你哭不出来的时候。”可骂归骂,黄导的手却把他搂得更紧,怕他从背上滑下去。

阿江望着红土坡的方向,远处的雾还没散,像块没拧干的布,把山尖裹得发闷。他知道,黄导没说完的话,得有人接着说——比如橡胶树的气根要扎三尺深才能长成树干,比如红土坡小学的黑板该刷第几遍墨汁,比如那朵没画完的海棠该用哪种红粉笔才够艳。黄导没认完的树,他会蹲在红土坡一棵棵数,气根的长度、树干的纹路,都记在本子上,像黄导教的那样,标上“能当拐棍”“能做黑板框”。黄导没画完的海棠,他会让李凯找林老师学,一笔一笔补完,贴在教室最显眼的地方,告诉孩子们“这是黄导画的,他说要让你们天天看见花开”。

风里飘来橡胶树的腥气,混着红土的暖,阿江突然觉得耳边痒,像有人在吹气。他猛地回头,操场空荡荡的,只有黑板报上黄导的照片在风里轻轻晃,帽檐歪着,还在笑。阿江的鼻子一酸,眼泪掉在气根上,砸在那点浅绿的嫩芽上,像给它浇了水。

他知道,那风里该有黄导的声音。该是笑着骂“傻小子,扶那么轻干啥,气根得使劲扎才长得壮”,该是带着点喘,像刚跑完五公里,说“阿江你看,这根比上次见长,咱没白等”。那声音该穿过红土坡的雾,带着崖边的碎石子味;穿过橡胶林的叶,带着胶汁的黏;穿过暗河的水,带着点湿冷的腥,最后落在他耳边,像块暖烘烘的糖。

阿江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上,右手还扶着气根。胶汁在手心凝成了膜,把红土粘在皮肤上,洗不掉了。他想,这样也好,就像黄导还在这儿,用沾着胶汁的手,拍着他的后背说:“别急,咱慢慢等,等气根长成树,等海棠开满墙,等红土坡的风里,全是好日子的味。”

风又起了,气根在他手里轻轻晃,像在点头。远处的红土坡隐在雾里,阿江知道,总有一天,那雾会散,会露出黄导没走完的路,而他们,会踩着那些脚印,把路走到底。只是每次风过,他还是会停下脚,竖起耳朵听——说不定,就能听见那句“傻小子”,从雾里钻出来,热热闹闹地,像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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