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定计(1 / 2)
晨光未透窗纱,听雪轩内仍是一片静谧的幽蓝。
陆昶却已起身,在轩内缓步行走。左臂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但比起前几日已是大好。他在窗前站定,望着庭院中渐渐清晰的芭蕉轮廓,昨夜那些纷繁的思绪已然沉淀,化作心底一块坚硬的基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在他心中反复回响。他终于明白,自己要对抗的,不仅是孙泰、司马昱这些具体的人,更是他们背后那种将天下苍生视为私有之物、可随意牺牲的“门户私计”逻辑。这种逻辑,与“天下为公”的至理背道而驰,如不破除,今日是孙泰司马昱,明日又会有张泰、王昱。
脚步声轻轻响起,阿罗端着一碗药膳进来:“郎君,该用药了。”
陆昶转身接过,药膳温热,带着草药的清苦。“阿罗,”他忽然开口,“你跟了我这些年,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阿罗一怔,随即低声道:“郎君……是个心善的人。在东海,陆公薯活民无数。到了建康,你明知危险,还是冒险追查天师道的阴谋……”
“心善?”陆昶苦笑,“可这些日子,我用的尽是算计、离间、借刀杀人之法。那些流言散出去,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波,牵连多少无辜。”
阿罗抬起头,目光清澈:“郎君,阿罗不懂什么大道理。但阿罗知道,若是让孙泰那些人的阴谋得逞,死的人会更多,遭殃的小民会更苦。你如今用的手段,是为了救更多人。这……这就像大夫治病,有时也要用猛药,要动刀子。”
陆昶看着阿罗认真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朴素的道理,竟与那“天地不仁”的至公隐隐相通——为了更大的“仁”,有时必须做出看似“不仁”的抉择。关键在于,持刀的手是否稳,心是否正。
“你说得对。”陆昶将药膳一饮而尽,“这药虽苦,却是治病所需。”
辰时初刻,谢道韫如约而至。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发髻简单,只插一支玉簪,越发显得清雅脱俗。王璎也随她同来,眉眼间虽仍有忧色,但精神已好了许多。
三人围坐案前,阿罗在门外守着。
“清徽真人昨夜来访之事,我已听璎妹妹说了。”谢道韫开门见山,“慈航静斋之约,郡公意下如何?”
“必须去。”陆昶语气坚决,“张弘一脉是天师道内部最重要的制衡力量,也是我们了解对手动向的关键。且清徽真人……”他顿了顿,“她与我有旧,可信。”
谢道韫微微颔首:“既如此,当周密安排。慈航静斋在城南荒僻处,周围多废宅野地,易于设伏。孙泰若知张弘与外界联络,必会派人监视。”
“所以需要调虎离山。”陆昶早已思虑及此,“上巳节将至,孙泰等人正全力筹备大事,精力必然集中在几处关键节点——皇陵玄素洞、漕运码头、还有他们与司马曦的联络点。我们若能制造些动静,让他们疑神疑鬼,分散人手,慈航静斋之会便能安全许多。”
谢道韫眼中闪过赞许之色:“郡公思虑周详。此事可交由我来办。谢家在京中有几处不起眼的产业,正好可以用来散布些消息,比如……司马曦与孙泰因利益分配产生龃龉,或是丹阳纪氏对火器配方心生不满,欲寻退路。”
“离间计?”王璎轻声道。
“正是。”陆昶接口,“孙泰多疑,司马曦贪婪,纪氏摇摆。稍加撩拨,他们便会互相猜忌,不得不加派人手相互监视,或是安抚盟友。此乃阳谋,他们明知可能是计,却不得不防。”
谢道韫补充道:“除此之外,还可让苏姑姑这几日,在城中几处医馆药铺‘偶然’露面,留下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孙泰正全力搜捕郡公,任何线索都不会放过,必会抽调精锐追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拟定了一个详尽的扰敌之策。王璎在一旁静静听着,看着陆昶与谢道韫默契配合、思虑周全的模样,心中既感钦佩,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计划初定,谢道韫忽然问道:“郡公,与张弘会面之后,下一步该如何?即便得知他们的具体计划,我们手中并无兵权,如何阻止?”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陆昶沉默片刻,缓缓道:“谢姑娘,你说这建康城中,最怕天师道事成的是谁?”
谢道韫略一思索:“首推皇室,尤其是当今陛下。一旦被挟持,生死难料。其次是朝中忠于晋室的文武,以及我王谢这般与国同休的世家。”
“不错。”陆昶目光深邃,“那我们为何不将天师道的阴谋,送到该知道的人耳中?”
王璎惊讶道:“文渊哥哥是说……告发?可我们并无实证,且你如今被污为同党,如何取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