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心照不宣的黎明（2 / 2）
沈惊鸿的眉头蹙得更紧。潜在的威胁来自两个方向：明处的美军观察团，和暗处的、意图不明的国内势力。
“知道了。”
沈惊鸿沉吟片刻，吩咐道，“回复安德森中校，林小姐会准时赴约。另外，加派人手，盯紧军统那边的动向，特别是与那个特殊部门有往来的人员，我要知道他们最近所有的活动轨迹和接触对象。”
“是，沈先生。”
挂断电话，沈惊鸿转过身，看到林薇已经坐起身，正关切地望着他。她显然听到了部分对话内容。
“是……安德森中校？”她问，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嗯。”沈惊鸿走到她身边，神色平静，“不用担心，只是一次普通的会谈。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是不是怀疑我了？”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被国家层面的力量盯上，这种感觉远比面对商战对手或明面上的敌人更令人窒息。
沈惊鸿握住她的手，目光沉稳而坚定：“怀疑是他们的工作。但你没有做任何危害这个国家的事情，恰恰相反，你为这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无人能及的贡献。记住这一点。”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况且，有我在。无论是美国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别想动你分毫。”
他的自信与强势，给了林薇莫大的勇气。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至于军统那边……”沈惊鸿眼中寒光一闪，“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跳梁小丑而已。他们若安分守己便罢，若是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那股凛冽的杀意，让林薇毫不怀疑，任何试图伤害她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先去洗漱，吃点东西。”
沈惊鸿的语气缓和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下午的事，交给我。”
早餐是在公馆的小餐厅里用的，简单的清粥小菜，却格外温馨。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深入讨论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也没有过多谈论即将到来的会面，只是像寻常夫妻一样，聊着些琐事，感受着这难得的、没有枪炮声打扰的平静早晨。
然而，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上午，沈惊鸿处理了几件紧急公务，并通过加密渠道，与他在北方（指共产党方面）的联络人“牧笛”进行了一次短暂的通话。他没有透露林薇的秘密，但隐晦地提及，有外部势力可能因为某些“过于精准的分析”而关注到他身边的人，希望“牧笛”能通过那边的渠道，了解一下美军观察团高层近期的动向和意图。
“牧笛”的回复很快，表示会立即着手调查，并提醒沈惊鸿，胜利之后，各方势力的角逐将进入新的阶段，务必小心谨慎，尤其是保护好“那位重要的同志”（指林薇）。
与此同时，林薇也在为下午的会面做准备。她仔细回忆了昨晚研讨会上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分析哪些可能引起了安德森的注意。她知道自己必须小心应对，既不能表现得过于无知，以免坐实对方的怀疑，也不能再泄露任何可能被视为“未卜先知”的信息。
她站在衣帽镜前，沈惊鸿为她挑选了一件藕荷色的改良旗袍，款式简洁大方，既不失东方韵味，又带有几分现代利落。他亲自为她将一枚翡翠胸针别在领口，那温润的绿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很好看。”
他站在她身后，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看着镜中的她，目光温柔而充满力量，“记住，你不是去接受审问的。你是以一位对国际事务有独到见解的中国女性的身份，去进行一场平等的交流。保持自信，不卑不亢。”
他的话语，如同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下午两点三刻，那辆黑色的斯蒂庞克轿车准时停在了盟军联络处门口。这是一栋位于重庆市区相对安静地段的三层西式小楼，门口有美军士兵站岗。
沈惊鸿率先下车，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正式，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强势。他绕到另一边，为林薇打开车门，伸出手。
林薇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借力下车。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
林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有他在身边，她无所畏惧。
两人并肩走进联络处大楼。安德森中校的办公室在二楼。秘书通报后，厚重的木门被打开。
办公室宽敞明亮，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巨幅的太平洋战区地图。一个穿着美军制服、身材高大、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带着标准的美式热情笑容。
“沈先生，林小姐，欢迎欢迎！”
安德森中校走上前来，与沈惊鸿握手，然后目光转向林薇，笑容不变，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蓝色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与探究的光芒。
“林小姐，昨晚您的发言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安德森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们到一旁的沙发区落座，“尤其是关于战后远东格局以及……某些技术发展路径的见解，非常……独特。”
“中校过奖了。”林薇微微一笑，姿态优雅地坐下，沈惊鸿则自然地坐在她身边，姿态闲适，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保护姿态，“只是一些基于现有信息和逻辑的粗浅推断，不值一提。”
“哦？仅仅是推断吗？”安德森拿起桌上的烟斗，不紧不慢地填着烟丝，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有些推断的精准程度，甚至超过了我们战略情报局（OSS）最优秀的分析员。这不得不让人感到惊奇。比如，您似乎非常笃定，某种……‘计算机械’（puter）将会在未来几十年内，彻底改变人类的生活和战争模式？据我所知，目前这方面的研究还处于非常初级的阶段。”
来了。果然是从这里切入。
林薇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端起秘书送上的咖啡，轻轻搅动着：“中校，科技的进步往往超出当代人的想象。莱特兄弟第一次飞行时，又有多少人能预见今日航空业的盛况？我只是基于摩尔……基于集成电路可能的发展趋势，做了一种大胆的假设。毕竟，人类的求知欲和创造力是无穷的。”
她巧妙地将一个未来已知的概念（摩尔定律），转化为一种“基于趋势的假设”。
安德森点燃烟斗，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部分表情：“很有趣的假设。那么，关于日本战后重建以及东南亚民族独立运动的走势，您的‘假设’也同样大胆而……精准。这不得不让我好奇，林小姐您的信息渠道和思维方式，似乎……与众不同。”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在林薇身上。
沈惊鸿适时地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安德森中校，我的未婚妻自幼博览群书，尤其对历史和地缘政治有浓厚的兴趣。她父亲生前也曾是一位颇有见地的学者，家中藏书颇丰。她的某些观点，或许得益于广泛的阅读和独立思考。毕竟，东方智慧中，本就蕴含着对事物发展规律的深刻洞察。”
他将林薇的“异常”归结于家学渊源和个人天赋，这是最合理，也最难被驳斥的解释。
安德森看向沈惊鸿，笑容依旧：“当然，我毫不怀疑林小姐的才华与沈先生您的眼光。只是，如此超越时代的‘洞察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我们OSS一向致力于吸纳全球最顶尖的人才和最具前瞻性的思想。不知林小姐是否有兴趣，以顾问的形式，与我们进行一些更深入的……合作？我们可以提供非常优厚的条件和……安全的保障。”他特意加重了“安全”二字。
这几乎是一种半公开的招揽，同时也是一种隐晦的试探和威胁。不合作，或许就无法保障“安全”。
林薇的心微微一沉。
沈惊鸿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感谢中校的厚爱。不过，薇薇是我的未婚妻，她的一切安全与未来，自然由我来负责。至于合作……”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安德森，“我认为，在目前阶段，我们双方在官方层面的合作已经非常顺畅。私人性质的、过于深入的‘合作’，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尤其是在目前……微妙的时间节点上。”
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并且暗示对方，不要试图越过官方渠道，进行可能涉及敏感领域的私下接触，否则将影响两国关系。
安德森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他打了个哈哈：“当然，当然，是我唐突了。只是惜才之心，希望林小姐这样的才华不至于被埋没。”
接下来的谈话，变得有些公式化。安德森又试探性地问了几个关于苏联动向和国共关系的问题，林薇都谨慎地以普遍公认的观点或模糊的中立态度回应，没有再展现任何“超常”的见解。
沈惊鸿则始终掌控着谈话的节奏，时而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时而用强势的态度挡住过于尖锐的问题。
半小时后，会谈在一种表面客气、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结束。
安德森亲自将两人送到办公室门口，握手道别时，他看着林薇，意味深长地说：“林小姐，期待下次与您交流。这个世界正在快速变化，希望我们都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坐回车里，林薇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与安德森的对峙，虽然时间不长，但耗费的心神却极大。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林薇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说。
“他不需要完全相信。”沈惊鸿启动车子，平稳地驶离联络处，“他只需要确认，你是一个他无法轻易掌控、且背后有我和我的势力保护的特殊人物就够了。这些搞情报的，怀疑是他们的天性，但只要没有确凿证据，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在中国的地盘上。”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
“可是，他提到了‘安全的保障’……”林薇依然有些担忧。
沈惊鸿冷哼一声：“虚张声势罢了。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恐怕是如何利用你的‘预见性’为他们服务，或者在无法利用的情况下，评估你的‘潜在风险’。短期内，他不会采取极端手段。但我们确实需要更加小心。”
他侧过头，看了林薇一眼，眼神柔和下来：“你今天表现得很好，应对得体，不卑不亢。”
得到他的肯定，林薇心中稍安。
车子行驶在重庆崎岖的山路上，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经过一个街口时，沈惊鸿忽然放缓了车速。
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在乞讨。小男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辆漂亮的汽车。
战争的创伤，并未因胜利而立刻抚平。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依然满目疮痍。
林薇看着窗外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并不会比抗战时期轻松多少。外部的威胁，内部的纷争，以及她自身那悬而未决的命运……
沈惊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薇薇，”他的声音在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而清晰，“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无论你的‘故乡’在何方，记住，这里就是你的根，我就是你的依靠。我们一起，看着这个国家，重新站起来。”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与力量。
林薇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坚定温度。她转过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在那片她早已沉溺的墨色海洋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与他共同面对一切的决心。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在此刻，他们心照不宣，彼此即是对方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