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姻缘是撞来的之三(1 / 1)
车子停在写字楼楼下,吴家宝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周玲玲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驾驶座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刚刚存下的那个名字,“吴家宝”,三个字简单得近乎朴素,却让她心头泛起一阵奇异的暖意。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在仪表盘上投下一片金红。她忽然想起奶奶另一句话:“两度相撞,非孽即缘。”若是孽,怎会让人心里这般安稳?若是缘,又为何兜转半年才重逢?
三天后,周玲玲收到了一条短信,没有称呼,只有简短一行字:“今晚七点,莲花山公园南门,可以吗?”她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心跳如鼓,指尖悬在键盘上,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她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园。初夏的傍晚,风里带着木棉花的微甜,游人三三两两,有遛狗的老人,有追逐嬉戏的孩子,还有依偎的情侣。她站在南门那棵大榕树下,穿了件淡蓝色的棉麻连衣裙,没化妆,只涂了点润唇膏——和去弘法寺那天一样。七点整,吴家宝准时出现,换下了外卖服,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剪短了些,显得精神利落。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走近时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买了杯奶茶,全糖加布丁。”
周玲玲接过奶茶,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两人沿着公园小径慢慢走,起初有些拘谨,话题总绕不开那次“撞车”。吴家宝说起自己当时有多慌张,保温箱里的药是给一个独居女孩送的,对方打电话时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一路闯了三个红灯;周玲玲则坦言自己那段时间有多迷茫,年薪五十万却觉得人生空洞,连相亲都像一场场面试。说着说着,气氛渐渐松弛下来,他们聊起各自喜欢的书,发现除了余华和莫言,竟都喜欢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都为书中那句“驯鹿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而感动过。
走到山顶广场时,夜色已浓。深圳的万家灯火在脚下铺展,像一片流动的星河。吴家宝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一片高楼:“看,那是南山科技园,我每天送外卖最多的地方。”周玲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其中一栋玻璃幕墙大厦正是她公司所在。她轻声说:“我在那栋楼的二十三层。”两人相视一笑,原来他们的生活轨迹早已交织,只是未曾察觉。
下山时,吴家宝问她:“你相信命运吗?”周玲玲想了想,说:“以前不信,觉得人生靠自己打拼。但现在……或许信一点。”她没说的是,自从第二次撞见他,手背上那个香灰烫出的水泡就彻底消失了,皮肤光滑如初,仿佛从未受过伤。而更奇怪的是,她最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弘法寺的香炉前,一粒香灰飘落,化作一只白鸽,飞向梧桐山的方向。醒来后,她查了黄历,那天正是“天德合日”,主姻缘成双。
分别时,吴家宝鼓起勇气问:“下次……还能见面吗?”周玲玲点点头,这次她主动说:“明天周末,我知道一家很安静的书店,要不要一起去?”他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头。
那家书店藏在华侨城创意园深处,叫“字里行间”,木质书架从地板直抵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咖啡豆混合的香气。周玲玲常来这里消磨周末,但今天感觉格外不同。吴家宝站在文学区,手指轻轻拂过书脊,眼神专注而温柔。他拿起一本《许三观卖血记》,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轻声念道:“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周玲玲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觉得这个画面比任何奢侈品广告都动人。
中午,他们在书店的咖啡角吃饭。吴家宝坚持付钱,用的是皱巴巴的现金,显然是刚取的工资。周玲玲没争,只是默默记下他点的每样菜——清炒时蔬、番茄炒蛋、紫菜蛋花汤,都是最便宜的家常菜。饭后,她借口去洗手间,悄悄把账单结了。回来时,吴家宝正低头看书,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他肩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爱上的不是他的善良或才华,而是他身上那种在泥泞中依然仰望星空的姿态。
他们频繁见面。周玲玲不再点外卖,而是下班后直接去吴家宝的出租屋。那是个不足十平米的单间,墙壁斑驳,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床边堆着几摞书,窗台上摆着一个玻璃罐,里面插着几支野菊花——是他送餐路过山坡时采的。
她第一次去时,他紧张得手足无措,把唯一一张椅子让给她,自己蹲在床边削苹果。苹果皮断了三次,他懊恼地抓头发,周玲玲却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她带了张折叠小桌和两个坐垫过去,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起看书,一起吃她带来的便当,偶尔他弹吉他给她听,音色沙哑却深情。
三个月后,周玲玲带吴家宝见了父母。她父母是大学教授,住在罗湖的老小区,书香门第,对女儿的婚事一直抱有极高期待。见面那天,吴家宝穿了新买的西装,虽然不合身,但熨得一丝不苟。他没提自己的职业,只说自己在做“物流配送”,重点讲了如何通过自学考取了成人本科文凭,正在准备考研。周父周母起初态度冷淡,直到吴家宝谈到对《红楼梦》的理解——他说贾宝玉不是纨绔,而是看透了功名利禄的虚妄,这观点竟与周父多年研究的结论不谋而合。饭后,周母悄悄对女儿说:“这孩子,眼神干净,心里有光。”
真正让周玲玲下定决心的,是一个雨夜。她加班到深夜,手机没电,打不到车,站在公司楼下淋得浑身湿透。正当她绝望时,一辆电动车停在面前,吴家宝穿着雨衣,头发滴着水,却把唯一的雨衣裹在保温箱里——里面是她最爱吃的糖水。“我就猜你今天会加班,”他笑着说,“特意绕路过来。”那一刻,她扑进他怀里,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了。
婚礼定在次年春天,地点选在大鹏半岛的一个海边小教堂。没有盛大排场,只有至亲好友三十人。周玲玲穿了简约的白纱,吴家宝租了西装,两人手牵手走过沙滩,海风掀起她的头纱,像一面小小的帆。交换戒指时,吴家宝声音哽咽:“谢谢你,愿意等我两次。”周玲玲回握他的手:“因为我知道,第三次相遇,就是一辈子。”
婚后,周玲玲用积蓄帮吴家宝开了家小书店,专卖文学书。
店名叫“撞见”,取自他们的故事。
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永远摆着《活着》和《丰乳肥臀》,旁边放着一块小木牌,写着:“缘分不是等来的,是撞出来的。”他们常常一起读书,一起看海,一起照顾吴家宝的母亲——老人后来被接到深圳,住进了他们买的小两居。一年后,周玲玲怀孕了。产检那天,医生问预产期,她算了算,笑着说:“就是我们第二次撞车那天。”医生摇头笑叹:“你们的孩子,一定很有故事。”
某个清晨,周玲玲站在书店门口浇花,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阳光正好,海风轻拂,远处传来轮渡的汽笛声。她忽然想起弘法寺的那粒香灰,原来不是惩罚,而是佛祖悄悄塞给她的红线——一头系在她手心,一头牵着那个为陌生人拼命的外卖小哥。
真正的姻缘,在人间烟火最真实的地方:一次莽撞的奔跑,一份滚烫的药盒,一场不顾一切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