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傩面之下（2 / 2）
昏黄跳动的火光下，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的，是一张年轻、苍白、布满汗水和勒痕的脸。眉眼轮廓与周鸣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棱角分明，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的锐利与疲惫。额角一道新愈的伤疤，在汗湿的鬓发下若隐若现。那双眼睛，此刻不再隐藏在幽深的晶石之后，而是如同燃烧的星辰，喷射出灼热的、混合着愤怒、不屈与一种彻底解脱后的疯狂光芒！
“看清楚了！”赵牧（不，此刻他只是赵牧！）的声音嘶哑，却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每个人的耳膜，“吾乃赵牧！非周鸣！恩师远赴海外，探寻寰宇数极，留我于此，承其衣钵，护晋阳生民，抗智氏暴虐！吾非圣人，然吾手中算筹，心中数理，承自恩师，行之天地，无愧于心！”
真相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王贲和阿青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是震惊，更是如释重负的悲怆。狐偃脸上的狂笑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被愚弄的狂怒。韩猷和魏成，这两位见惯风浪的使者，此刻也彻底失态，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年轻而决绝的脸庞。
“赵牧……你……你好大的胆子！”狐偃最先反应过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冒充算圣，欺世盗名！罪该万死！韩使魏使！尔等亲眼所见！此等奸佞，岂可结盟？！杀了他！夺回晋阳！”
他挥舞着利刃，鼓动身边的暴徒和惊疑不定的韩魏护卫。
然而，赵牧却看也不看狐偃。他猛地转身，一步踏到大厅中央那片狼藉的空地上。俯身，从地上散落的算筹中，抓起一大把！动作快如闪电！
“尔等不是要验明正身吗？不是要看数学真伪吗？”赵牧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激昂，“好！今日，我赵牧，不用恩师秘法！不用周鸣之名！就用这普天之下皆可循的数理公器！为尔等推演——三家分晋之未来！解尔等心中之疑！证我盟约之基！”
他蹲下身，手中算筹如同暴雨般点落在地面的青砖之上！不再是周鸣那玄奥的爻变推演，而是最直接、最赤裸、基于现实利害的线性规划！他要将裂地图谶中那冰冷的分形预言，转化为韩魏两家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模型！
“设变量！”赵牧的声音急促而清晰，算筹在地上飞快地划出符号：
“Z_：三家联军灭智之最小伤亡！”
“X_zhao：赵氏出兵数！”
“X_han：韩氏出兵数！”
“X_wei：魏氏出兵数！”
“T：速战速决之时限！”
他抓起代表兵力的长算筹，在地上快速列出约束条件：
“第一约束：总兵力须压智氏！X_zhao+X_han+X_wei≥1.5*Zhi_force！智氏当前兵力，细作报：步卒三万，车乘五百！故总兵力下限：四万五千步卒，七百五十乘！”
“第二约束：粮草支应！赵氏存粮，支三万军，耗百日！韩氏存粮支两万军耗百日！魏氏存粮支两万五千军耗百日！故有粮草约束：(X_zhao/)*100+(X_han/)*100+(X_wei/)*100≤100（总消耗不可超百日总存粮之限）！化简得：X_zhao/300+X_han/200+X_wei/250≤1！”
“第三约束：速战！T≤60日！超期则智氏援兵至，盟约崩！”
“第四约束：分赃均衡！灭智后，其地依《裂地图》三枝辐射，按出兵比、存粮贡献比加权分割！权重：α_兵=0.6，α_粮=0.4！韩魏若出兵少，则地少！”
他一边说，一边用算筹在地上划出清晰的约束线，用不同颜色的石子代表赵、韩、魏的兵力变量，在由粮草线和兵力线构成的“可行域”内疯狂地移动、试探、寻找那个能使目标函数Z_（最小伤亡）最小的顶点！
“看此处！”赵牧的手指如戟，点向算筹和石子构成的模型中的一个关键交点，“当X_zhao=，X_han=，X_wei=，总兵力四万五千！粮耗：赵耗66.7日粮，韩耗60日粮，魏耗52日粮，总和178.7日粮，小于总限300日粮（三家粮仓独立，约束为比例和≤1，故此方案粮耗比例和：(/)+(/)+(/)≈0.667+0.6+0.52=1.787＞1！不可行！”
“错误！”韩猷忍不住出声，眼中却已没了质疑，只剩下被这赤裸裸的利益推演所吸引的震惊。
“再看此点！”赵牧毫不气馁，飞速调整石子，“X_zhao=，X_han=，X_wei=！兵力四万五千！粮耗比例和：/+/+/=0.6+0.75+0.48=1.83＞1！仍超！”
他不断调整，石子碰撞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青砖上，洇开深色的斑点。狐偃的咆哮被他彻底无视，大厅内只剩下他嘶哑的推演声和算筹划地的沙沙声。
“找到了！”赵牧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手指死死点住一个由红、黄、青三色石子构成的交点！
“X_zhao=（赵）！X_han=（韩）！X_wei=（魏）！总兵力四万五千！”
“粮耗比例和：/+/+/=0.5+0.9+0.48=1.88＞1？等等！不对！”
赵牧的呼吸一窒！额头的汗珠滚落。他猛地意识到粮草约束的比例和算法有误！三家粮仓独立，约束应为各自出兵数不超过其粮草支撑的最大值，而非简单的比例和≤1！
“粮草约束应为不等式组！”赵牧嘶声修正，思维在极限边缘燃烧：
“X_zhao≤（赵粮极限）”
“X_han≤（韩粮极限）”
“X_wei≤（魏粮极限）”
“且需满足总作战时间T内，实际耗粮不超存粮！但为简化求最小兵力组合，只需满足兵力分配不超过各自粮草支撑上限！”
他迅速将代表韩氏兵力的黄色石子从拨回至韩氏粮草极限以内，如；魏氏在限内；赵氏在限内。总兵力四万二千，虽略低于理想值，但仍在可接受范围！
“可行解！”赵牧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音的嘶哑，却无比坚定，“依此兵力配比：赵出一万五，韩出一万五，魏出一万二！总兵力四万二千，足堪压制智氏！粮草各支绰绰有余！速战六十日可期！战后分地，依出兵比（::=5:5:4）及粮草贡献比（赵粮支兵耗百日，韩粮支兵耗百日，魏粮支兵耗百日，贡献均衡）加权，韩赵地略大，魏略小，然差距微乎其微！三方皆可接受！此乃死伤最小、分赃最稳之解！”
他猛地抓起三根最长的算筹，分别代表赵、韩、魏的最终出兵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们插入青砖地面的缝隙之中！
“咄！”“咄！”“咄！”
三声沉闷而震撼的脆响！算筹入地三寸，如同三根定鼎的巨钉，巍然矗立在青砖之上！尘土飞扬！
大厅内，死寂无声。
韩猷死死盯着地上那三根入地的算筹，以及那清晰无比、冰冷赤裸的利益推演模型，脸上的怀疑、矜持、算计，如同冰雪般消融，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震撼与叹服。他缓缓起身，整理衣冠，对着赵牧，深深一揖，再无丝毫轻慢：“以数理剖肝沥胆，示利害如掌观纹！赵牧公子……不，赵师！此心此智，已得周圣真传！韩虔得闻此盟，必无异议！韩氏一万五千甲士，随时听候调遣！”
魏成也猛地站起，虬髯贲张，声如洪钟：“痛快！魏驹最服这等明明白白的道理！算得清，打得狠，分得公！魏氏一万二千精锐，愿为前驱！”
狐偃面如死灰，看着瞬间倒戈的韩魏使者，看着那三根如同耻辱柱般钉在地上的算筹，看着赵牧那张年轻、苍白却闪耀着智慧与决绝光芒的脸庞，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智伯最后的杀招，在绝对数理的力量面前，灰飞烟灭。
“拿下！”王贲的怒吼如同雷霆！甲士如狼似虎地扑上。
赵牧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脸上火辣辣的，那是撕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雨后的星辰。脚下，是入地的算筹，是破碎的傩面，是那团刺目的、已然干涸的暗红血渍。
数学真伪，何系皮囊？它已在这青砖地上，在这三根入地的算筹之中，在这韩魏使者的折腰之下，得到了最铿锵、最不容置疑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