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驿馆谍影(2 / 2)
赵府,书房。
烛光下,赵朔正在听赵忠汇报外间动静。
“……楚使屈荡已入住晋侯馆,暂无公开动作。郤府那边,今日出入人员频繁,似有异动。另外,我们安排在晋侯馆外围的眼线回报,发现有两批身份不明的人,似乎在驿馆附近和咱们府邸周围都有出没,一批行动鬼祟,似在探查什么;另一批则显得有些……刻意,虽然也尽量隐蔽,但行迹不如前一批老练。”
赵朔沉吟片刻:“两批人……一批应该是楚使的细作,在收集情报,探查虚实。另一批……恐怕就是郤克派来,准备栽赃嫁祸的了。”他冷笑一声,“他倒是急不可耐,这么快就想把‘通楚’的帽子扣过来了。”
赵忠忧心忡忡:“主上,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加强府邸戒备,清除附近可疑之人?”
“不。”赵朔摇头,“加强戒备,显得心虚。清除可疑之人,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被对方利用,制造冲突。他们要探查,就让他们探查。府内一切照旧,甚至……可以偶尔露出一点‘破绽’。”
“破绽?”赵忠不解。
“比如,让负责采买的赵六,‘偶然’与那个经常给晋侯馆送酒的酒贩聊几句,抱怨一下府中用度拮据,主上心情郁结。比如,夜里巡逻的家丁,‘偶然’发现墙外似乎有人影,大张旗鼓地搜查一番,然后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回去。”赵朔澹澹道,“这些举动,要自然,要像是下人们自发的反应。既要让楚人的细作觉得有机可乘,也要让郤克的人觉得我们疏于防范,或者内心有鬼。”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晋国与周边形势图前,目光落在代表楚国的区域:“郤克想借楚使这把刀杀我,却不知,刀可以双刃。楚使想窥探晋国内情,搅动风云,亦有其盘算。而我们……”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新绛的位置,“就是要在这刀光谍影中,找到那一线生机,甚至……借力打力。”
“范鞅那边有消息吗?”赵朔问。
“按行程估算,最迟四五日后,应能抵达新绛外围。他已按主上吩咐,将人犯与证物分作三路,由不同路线、不同装扮的人押送,最终在城西三十里的‘废弃狄寨’汇合。”
“好。”赵朔点头,“告诉范鞅,抵达汇合点后,就地隐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城,也不许与任何外人接触。等待时机。”
“时机?”赵忠问。
“等一个……郤克的刀挥到最急,楚使的目光盯得最紧,而君上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赵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是我们,将邯郸的‘礼物’,连同郤克编织的罗网,一起反掷回去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日,新绛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湍急。
屈荡通过细作,渐渐拼凑出更清晰的图景:郤克与赵朔势同水火,郤克正动用各种手段逼迫赵朔,甚至可能编织罪名;赵朔看似困守府中,但赵氏势力犹存,且似乎在暗中有所准备;晋景公对赵朔猜忌已深,但对郤克的跋扈也渐生不满;栾书等重臣则态度暧昧,力求平衡。
同时,一些关于“赵府夜有不明人影”、“赵府下人与可疑商贩接触”的零星传闻,也开始在特定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传闻模糊,指向不明,却带着一种危险的暗示。
这一日傍晚,屈荡正在馆中翻阅典籍,一名心腹细作匆匆而入,低声道:“连尹,有意外发现。我们的人注意到,另有一批人也在暗中监视赵府和咱们驿馆,手法不甚高明,但很活跃。而且,他们似乎在刻意制造一些痕迹,比如在赵府外墙留下特殊的泥土,故意让巡夜的赵府家丁看到疑似楚人服饰的碎片等等。”
屈荡眼神一凝:“哦?能查到这批人的来历吗?”
“很难直接查证,但其中一人的身形手法,很像我们之前注意过的郤氏门下的一名护院武师。”
“郤克的人?”屈荡放下竹简,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他想干什么?嫁祸赵朔与我楚国有染?真是……急智,但也够狠毒。”他踱了几步,“这对我们而言,或许并非坏事。晋人内斗越激烈,对我楚国越有利。不过,我们也不能白白被利用。”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帮’郤克的人一把。比如,在合适的时候,‘偶然’让晋侯馆的仆役谈论起,似乎见过形迹可疑的人在赵府附近出没。或者,将我们之前听到的关于‘赵朔借楚力’的市井流言,换个说法,传播得更广一些。记住,要间接,要像是从晋人自己口中传出的。”
“另外,”屈荡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重点关注赵朔的反应。若他真是个枭雄,绝不会坐以待毙。我很想知道,在这种绝境下,他会如何破局。”
心腹领命而去。屈荡重新坐回案前,却已无心看书。新绛的这一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还要深。郤克的凶狠,赵朔的隐忍,晋侯的猜疑,卿族的平衡……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而他们楚国使团,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赵朔……你会怎么做呢?”屈荡望向赵府的方向,低声自语,“是束手待毙,还是绝地反击?若是后者……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合作’一下,当然,是以我的方式。”
夜色渐浓,晋侯馆内外,监视与反监视,刺探与反刺探,嫁祸与将计就计,种种无形的交锋在黑暗中无声地进行着。新绛城,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而赵朔、郤克、屈荡,乃至未曾露面的栾书、晋景公,都成了棋手,落子无声,却步步惊心。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冬日里,悄然酝酿。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座被软禁的、沉默的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