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人间失格（13）（1 / 2）

酒馆那场惊心动魄的崩溃，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涟漪却并未如叶藏预想般扩散开来。没有警察，没有记者，没有来自任何“正常”世界的干涉。那些目击的醉汉与失意文人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似乎便将这骇人的一幕归入了东京无数荒诞夜景中的一帧，很快被新的酒精和新的牢骚所覆盖。

人间，依旧冷漠地运转着。

叶藏拖着仿佛被抽空的身体，回到那家廉价的边缘旅馆。他没有开灯，径直瘫倒在冰冷的榻榻米上，怀中紧紧抱着那本粗糙的素描本和那张被“堀木”最后攥过的、画着锁链轮廓的纸片。黑暗中，他还能感觉到指尖残留的、来自“堀木”皮肤的冰冷触感，以及那声微弱的“谢谢”在耳膜深处的回响。

他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虚无。他炸开了一道裂缝，窥见了牢笼深处的景象，甚至短暂地触碰到了那个被困的灵魂。但然后呢？牢笼依旧存在，系统依旧在运行，而那个意识……在说出“谢谢”之后，是获得了片刻的安宁，还是陷入了更深的、永恒的沉寂？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叶藏像一缕游魂，在东京的街头徘徊。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堀木”产生交集的区域。他害怕听到任何关于“堀木正雄”的消息，无论是他“恢复正常”的消息，还是他彻底疯癫或消失的传闻。任何一种结果，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宣判。

他偶尔会路过他们曾一起喝酒的咖啡馆，曾一起典当衣物的当铺，曾一起谈论虚无的公园长椅。那些地方依旧人来人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世界并未因一个灵魂的激烈挣扎而产生丝毫的偏移。这种“正常”本身，就是一种最深刻的绝望。

他试图再次翻开那本素描本，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颤抖得无法触碰那些痛苦的线条。那些画面曾经是他战斗的武器和地图，如今却变成了提醒他战斗可能毫无意义的、冰冷的墓碑。

“……或许，我错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或许顺从这失格的人间，浑浑噩噩地沉沦下去，才是唯一的“活路”？就像……以前的堀木君引导的那样？”

就在这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时候，一件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叶藏无所事事地在一家大型书店的角落流连，并非为了购买，只是贪图那一点免费的、可以暂时躲避外界目光的温暖与安静。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新书陈列架，忽然，一本装帧设计与他手中素描本风格有几分诡谲相似的书籍，跳入了他的眼帘。

那本书的封面是冷硬的灰蓝色调，上面没有任何具体图像，只有无数细密、交错、如同电路板又如同神经脉络般的银色线条，这些线条在封面的正中央，缠绕、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人形负空间。书名更是让他心脏骤停——

《规则的裂缝：一个非存在者的素描》

作者署名处，是一片空白。

叶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他颤抖着伸出手，几乎是抢夺般将那本书从书架上取了下来。

翻开扉页，没有前言，没有目录。

直接就是画。

铅笔素描。风格、笔触、那线条间蕴含的痛苦与挣扎……与他怀中那本牛皮纸包裹的素描本，如出一辙！甚至更加精炼，更加……绝望！

画的是酒馆崩溃的场景，是“堀木”倒下的瞬间，是叶藏自己那张混合着泪水与疯狂的、扭曲的脸庞！

后面还有！画的是他独自徘徊在街头的背影，画的是他夜不能寐时凝视天花板的双眼，画的是那家廉价旅馆肮脏的窗户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甚至，画出了他此刻站在书店里，拿着这本书时，那震惊而茫然的表情！

这本书……在记录着他！记录着“堀木”倒下之后，他的一切！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系统？是系统的监控？是某种更高级别的、嘲弄般的观察？

他疯狂地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没有画。

只有一行字，是用和素描本最后一页同样的、颤抖而虚弱的笔触写下的，但墨迹很新：

“‘我’已星火四散。

规则仍在运转，但裂痕已成。

叶藏，活下去。

你的存在，即是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