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沧溟吞尽英雄泪(1 / 2)
书接上回,曹操悠悠转醒时,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帐内昏暗的灯火刺得他眼睛生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荀彧那张写满忧虑的脸。这位平日总是从容不迫的谋士,此刻眼角泛红,连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散乱了几缕。
“主公……”荀彧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急忙上前扶住曹操颤抖的手臂,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曹操试图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干涩的咳嗽。郭嘉默默递来一碗温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凝重。曹操接过陶碗时,注意到郭嘉的手指冰凉,连碗沿都沾上了他手心的冷汗。
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血腥气。曹操就着荀彧的手啜饮了几口温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那股铁锈般的腥甜。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曹洪像尊石雕般守在帐门处,甲胄上还沾着夜露;李典垂首侍立在阴影里,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曹纯则跪坐在榻边,年轻的脸庞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曹操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个字都带着嘶哑的喘息。
“刚过子时。”荀彧轻声回应,为他掖了掖滑落的锦被,“主公已经昏睡两个时辰了。”
曹操闭目缓了缓神,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封插着染血雉羽的急报。他猛地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荀彧和郭嘉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摇晃的身形。
“传我命令,召集众人。”曹操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我有要事……要当众宣布。”
荀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属下这就去办。”
待荀彧离去,曹操对郭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奉孝,去把舆图取来。”
郭嘉取来地图时,曹操正由曹纯伺候着更衣。他执意要穿上那件绣着金线的玄色战袍,但颤抖的手指连玉带都系不利索。曹纯跪在地上为他整理衣襟,年轻的将领低着头,却掩不住发红的眼眶。
约莫一炷香后,文武官员齐聚中军帐。五个人站在帐中,显得空荡荡的大帐愈发冷清。曹操端坐主位,强撑着挺直腰板。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庞:
荀彧站在文官首位,虽然尽力保持着镇定,但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郭嘉摇着羽扇,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微微颤抖的羽尖泄露了心事;曹洪虎目圆睁,一只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李典垂着眼睑,却站得笔直;最年轻的曹纯紧咬着下唇,像是随时要冲出去与敌人拼命。
“诸位。”曹操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简宇亲率数万精锐北上,不日即将与麹义会师。”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曹操注意到李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曹纯的呼吸变得粗重。
“简宇此来,是要将我曹孟德赶尽杀绝。”曹操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徐州之败犹在眼前,多少将士血染沙场……如今强敌合围,我军已是危如累卵。”
他扶着案几站起身,玄色战袍在灯下泛着幽光:“我意已决,要与简宇决一死战。但这是我曹孟德与简宇的恩怨,与诸位无关。”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目光逐一扫过每个人的眼睛:“若有想要离去的,现在就可以走。我曹孟德在此立誓,绝不阻拦,更不会怪罪。”
“主公!”曹洪第一个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末将誓死相随!”
李典紧随其后单膝点地:“末将这条命是主公给的,愿与主公共存亡!”
曹纯激动得声音发颤:“末将愿为先锋,与那简宇决一死战!”
荀彧整了整衣冠,深深作揖:“彧虽一介书生,也知忠义二字。愿为主公竭尽绵力。”
郭嘉轻摇羽扇,淡然道:“嘉这条命早就卖给主公了,现在强敌来了,岂有临阵脱逃之理?”
曹操望着跪倒一地的臣子,眼眶微微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伸手将曹洪扶起。握着曹洪粗糙的手掌时,他感觉到这位老将的手在微微颤抖,却坚定有力。
“好!好!好!”曹操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一次比一次洪亮,“既然诸位都有此决心,我曹孟德若再推辞,反倒辜负了这番忠义!”
他大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代表北海的位置:“那就让简宇看看,我曹营儿郎的血性!”
曹操的手指重重按在舆图上,羊皮地图被按出一个深深的凹陷。他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却又在下一刻强自稳住。帐内灯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成一道巍峨的暗影。
“曹洪听令。”曹操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
曹洪跨步出列时,铁甲相撞发出铿锵之声。这位虎将今日特意换上了征战多年的鱼鳞铠,甲片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他抱拳的姿势一如既往地刚劲,但微微颤抖的指节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末将在!”曹洪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曹操缓缓抬头,目光如刀般刮过曹洪的脸庞。他看见这位老将眼角新添的皱纹,看见他甲胄上尚未擦净的血渍,更看见那双虎目中燃烧的死战之意。
“你率三千精兵,即刻进驻狼山隘口。曹操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山势缓缓划过,指尖在险要处重重一点,记住,要在隘口两侧多设旌旗,每日派三队斥候轮番探查。若见敌军先锋,不可贸然接战,以烽火为号。”
曹洪单膝跪地,低头领命时,一滴汗珠从额角滑落,在青石地上溅开小小的水花:“末将......定不辱命!”他起身时,玄色披风扬起,带起一阵夹杂着血腥气的风。
曹操目送曹洪离去,这才转向始终沉默的李典。这位以沉稳着称的将领今日穿着半旧战袍,腰间的佩剑却擦得锃亮。
“李将军。”曹操的声音略微缓和,“你领两千步卒驻守渡口。”
李典上前一步,步伐沉稳如山。他垂首静候时,斑白的鬓角在灯下格外显眼。
“多备火箭滚木。”曹操的手指在泗水蜿蜒的河道上轻轻敲击,“所有渡船尽数收缴,沿岸每五十步设一哨塔。若敌军夜渡......”
说到这里,曹操突然顿住。他看见李典抬起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竟闪着水光。
“末将明白。”李典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必叫此地化作天堑。”
曹操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曹纯。这位年轻将领今日特意束了金冠,却掩不住脸上的稚气。他的手指始终按在剑柄上,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曹纯。”曹操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末将在!”曹纯激动得声音发颤,跪地时膝甲与青石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领一千轻骑巡视周边。”曹操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圈,“遇小股敌军则歼之,遇大军则扰之。”
“记住......”他忽然加重语气,“你的任务是拖延敌军行军,不可恋战。”
曹纯重重叩首,抬头时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末将定叫那简宇寸步难行!”
安排完武将,曹操缓缓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兵符。他的目光掠过始终静立一旁的谋士,最终停在荀彧身上。
“文若。”曹操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荀彧躬身向前,宽大的衣袖在灯下泛着青色的光。这位总是衣冠整洁的谋士,今日的官袍下摆竟沾着些许泥渍。
“粮草辎重由你统筹。”曹操的指尖在案上轻叩,“现有存粮需支撑一月之用。伤兵营......移至后山隐蔽处。”
“属下明白。”荀彧深深作揖,抬起脸时,曹操看见他眼底深藏的忧色。
最后,曹操看向始终摇着羽扇的郭嘉。这位谋士今日穿着月白长衫,在满帐戎装中显得格外突兀。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唯有摇扇的手指依然稳定。
“奉孝。”曹操的声音几不可闻。
郭嘉微微欠身,羽扇在灯下划出优雅的弧线:“嘉在。”
“我要知道简宇最快何时能到这里来。”曹操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画着圈,“还有......麹义军的动向。”
郭嘉轻摇羽扇,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嘉这就去绘制行军图。”他转身时,长衫下摆掠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伴随着士兵操练的呼喝声。曹操站起身,走到帐门前。夜色浓重如墨,营火在风中明灭不定。他看见士兵们正在加紧操练,枪尖的寒光在夜色中闪烁。
一阵寒风吹入大帐,卷起地上的尘埃。曹操伫立片刻,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急忙用袖口掩住口,待平复后,雪白的袖口上已染上一抹暗红。
“报——!”一骑快马冲破夜色,斥候滚鞍下马时几乎站立不稳,“敌军先锋已至五十里外!”
曹操身形微晃,随即扶住门框站稳。他回头看向帐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跳动的火光。曹纯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李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就连始终从容的郭嘉,摇扇的动作也微微一顿。
“按计行事。”曹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帐。他最后望了一眼舆图上北海的位置,那里已经被他的指尖磨得发亮。
烈日如流火,炙烤着狼山赭色的山岩,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热浪在视野里无声地扭曲、翻滚。曹洪全身披挂,那身伴随他征战多年的明光铠,此刻甲叶烫得几乎能烙熟肉饼。他像一尊铁铸的神像,矗立在新建的寨墙最高处,一只手紧紧按在冰凉的墙垛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另一只手则始终握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穿透蒸腾的热浪,死死盯住隘口外那片逐渐逼近、不断扩大的烟尘。那烟尘起得又高又厚,带着千军万马践踏大地的沉闷回响,绝非小股游骑所能为。渐渐地,一面猩红色的“华”字大纛旗从尘头中率先刺出,旗帜边缘的金线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紧接着,旗帜下显露出一员大将的轮廓:身高九尺开外,膀大腰圆,满脸横肉虬髯,骑着一匹神骏的乌骓马,手中那口门扇大小的扬武刃,仅仅是随意横在马上,就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正是昔日董卓麾下猛将,如今为麹义先锋的华雄。
在华雄身后,刀枪如林,寒光刺眼,步兵方阵整齐划一,骑兵游弋两翼,粗粗看去,兵力确近万人,军容鼎盛,杀气腾腾。大军在隘口外一箭之地稳稳停住,动作整齐,显示出极高的训练水准。
华雄一夹马腹,乌骓马小跑出阵,直至寨墙弓箭射程的边缘才勒住。他扬起扬武刃,声音在山谷间撞出回响:“寨墙上可是那杀猪屠狗出身的曹洪?认得你华雄爷爷否?素闻你自诩勇猛,今日可敢出得这龟壳,与爷爷我大战三百回合!”声浪扑面而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曹洪的脸上瞬间涌上一股血气,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脸色变得铁青。他身旁的副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清楚地看到曹洪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连忙压低声音提醒:“将军!华雄骁勇,天下皆知。彼此举意在激怒将军,万不可堕其彀中!主公严令,坚守待援!”
“老子晓得!”曹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他何尝不想立刻点齐兵马,冲出去与这狂徒分个高下?但脑海中曹操那凝重而疲惫的面容,以及“戒急用忍,大局为重”的嘱托,像一根冰冷的缰绳,勒住了他这匹即将失控的烈马。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灼热的空气刺痛了他的喉咙,厉声对传令兵喝道:“传我将令!各守岗位,妄言出战者,斩!弓弩手上弦,戒备!烽火台,给老子点火!三股狼烟,急报求援!”
命令被迅速执行。寨墙上的士兵们虽然面色紧张,但依旧依令行事,弩机上弦的咔哒声清脆地响成一片。后方烽火台上,早已准备好的、掺杂了狼粪的干燥柴草被点燃,浓黑如墨的烟柱笔直地冲向蔚蓝无云的天空,在静止的空气里凝而不散,如同三根指向苍穹的绝望手指。
华雄见状,骂得更加起劲,言语也愈发不堪入耳,从曹洪的出身骂到曹操的为人,极尽侮辱之能事。曹洪不再回应,也不再看寨下的华雄,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窄的寨墙上来回踱步,沉重的战靴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每一次不堪入耳的辱骂传来,他的脚步就为之一顿,腮帮子的肌肉剧烈地鼓动一下,但他始终强压着,只是用更加严厉的呼喝督促士兵检查守城器械,将滚木礌石堆放得更顺手。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煎熬中缓慢流逝。忽然,曹洪踱步的脚步猛地停住,他侧过头,耳朵微微动了动。不仅仅是他,寨墙上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也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传来了一种轻微但密集的震动,如同无数战鼓在远方敲响,并且这声音正在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那是大队骑兵全速奔驰时,马蹄叩击地面特有的轰鸣!
曹洪猛地扑到面向东南方向的寨墙边,极目远眺。只见东南方山道的尽头,先是扬起一道冲天的烟尘,紧接着,一面熟悉的“曹”字认旗如利剑般刺破尘头,迎风猎猎作响!认旗之下,一员年轻将领白袍银甲,手持长枪,一马当先,不是曹纯是谁!
在他身后,千余轻骑如一股钢铁洪流,沿着山道奔腾而至。骑兵们虽然经过急速奔驰,人马口中皆喷着白气,但队形保持得极好,刀枪闪烁,杀气盈野!
几乎就在曹纯骑兵出现的同时,西北和正北方向也相继扬起了烟尘,那是周边其他营垒看到最高级别的三股狼烟后,由中低层将领率领赶来支援的部队,虽然每队只有数百人,多是步卒,旗帜也各不相同,但数支队伍从不同方向赶来,汇聚在一起,顿时在隘口外形成了不小的声势,对华雄军构成了侧翼和背后的威胁。
华雄脸上的狂妄之色瞬间收敛,他勒住有些不安的战马,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突然出现的曹纯骑兵,又环顾那些从不同方向逼近的曹军援兵,眉头紧紧皱起。他麾下虽是百战精锐,但此地形不利于大军展开,若寨内曹洪趁势出击,曹纯骑兵侧击拦腰,其他援军再合围过来,局面将极为不利。
“哼!无胆鼠辈,只会倚多为胜!”华雄不甘地朝曹洪寨门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当机立断,挥动扬武刃,声音依旧洪亮却已失了之前的嚣张,“后军变前军,弓弩手殿后,撤!”
命令下达,华雄军显示出了极高的素质,前队迅速转身,后队持盾提枪,面向曹军方向,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后移动,整个撤退过程阵型严谨,丝毫不乱,显然早有预案。
“将军!华雄要跑!末将请令,率兵追击,必斩华雄狗头!”副将见状,激动地请战。
曹洪此刻胸膛剧烈起伏,望着缓缓后撤的敌军,尤其是华雄那面逐渐远去的帅旗,他双眼赤红,追击的命令几乎要冲破喉咙。只要他一声令下,寨门大开,配合援军,或许真能留下华雄!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目光死死锁住华雄军撤退时那严整的殿后阵列和两侧游骑警惕的姿态,曹操那“戒急用忍”四个字再次如冰水浇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追什么!”曹洪猛地扭头,对副将厉声喝道,声音因压抑而有些变形,“你看不见贼军阵型严整吗?此时追击,正中其下怀!传令:打开寨门,我亲率五百精锐出寨,曹纯骑兵于侧翼警戒,追三里即止,以弓弩远射,挫其锐气即可,不得贪功冒进!”
寨门缓缓打开,曹洪一马当先,率五百精锐步卒冲出。他们追近华雄军的殿后部队,在弓弩射程内,一波箭雨倾泻而去,射倒了一些落后的敌兵。华雄军殿后部队则举起盾牌,且战且退,并不慌乱。曹洪果然如他所说,追袭三里之后,眼看华雄主力已远,便立刻下令鸣金收兵。
看着敌军消失在远方的尘头,曹洪勒住战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狼山隘口的第一次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因为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调转马头,沉声道:“回营!多派哨探,严密监视华雄动向!”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交锋的战场上。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华雄率军后撤约十余里,在一处山谷中,正遇上前来接应的张燕与管亥两部人马。张燕原是黑山贼帅,身形精悍,眼神灵动中带着几分狡黠;管亥则曾是黄巾军大将,体格魁梧,面色黝黑,眉宇间有一股草莽凶悍之气。两人见华雄队伍严整却主动后撤,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华雄在马上抱拳,声音依旧洪亮,却难掩一丝悻悻之意:“张将军,管将军,你们来得正好!那曹洪龟缩在狼山隘口寨墙之后,任凭某家百般辱骂,只是不出。更可气者,其烽火一起,左近曹军援兵顷刻便至,那曹纯小儿骑兵来得飞快,某家见其势大,恐腹背受敌,故暂且退兵,以观其变。”
他省略了自己见援军即走、未敢接战的细节,只强调曹洪怯战和曹军援兵迅速。
张燕闻言,眼珠一转,笑道:“华将军勇猛,天下皆知。那曹洪定是惧了将军虎威,只敢倚仗寨墙之利。我与管将军既已到此,何不合兵一处,再去挑战?我等兵力远胜于他,就算他有援兵,难道还能倾巢而出不成?届时三面攻打,看他如何抵挡!”
管亥也粗声附和:“正是!麹义将军大军在后,我等若连一个隘口都拿不下,岂不让人笑话?俺就不信,三员大将还骂不出一个曹洪!”
华雄被两人一激,加上方才退兵心中本就憋闷,当即应允。于是三将合兵,声势浩大,旌旗蔽日,再次卷土重来,直逼狼山隘口之下。
这一次,寨墙上的曹洪看到黑压压一片敌军,以及“张”、“管”等新出现的将旗,眉头锁得更紧。但他只是冷哼一声,对左右道:“换汤不换药,还是老一套。传令下去,严守寨门,弓弩准备。烽火台,照旧点火!”
狼烟再次冲天而起。曹纯的骑兵依旧如约而至,机动迅捷,在侧翼牵制。其他方向的曹军援兵也再次出现,虽然总兵力仍不及关外敌军,但凭借地利和寨墙,以及援军形成的犄角之势,再次让华雄等三将感到棘手。
他们轮流派将上前辱骂挑战,甚至小股部队尝试佯攻,都被寨墙上密集的箭雨射回。曹洪始终稳坐钓鱼台,任凭寨外骂声震天,我自岿然不动,甚至后来干脆搬了把胡椅坐在寨墙了望口后,闭目养神起来,只是耳朵时刻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华雄、张燕、管亥三人猛攻不下,反而折损了些许士卒,士气受挫。眼看日头偏西,三人无奈,只得再次悻悻退兵。回到大营,三人一同前往中军大帐向主帅麹义禀报。
麹义端坐帐中,此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虽未披甲,只着一身暗色锦袍,却自然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凌厉气势。他静静地听完华雄略带修饰的汇报和张燕、管亥的补充,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问道:“如此说来,那曹洪是铁了心要做缩头乌龟了?”
张燕抢着道:“将军明鉴!那曹洪怯战如鼠,任凭我等如何挑战,只是不出。其寨墙坚固,援兵呼应也快,实难速克。”
管亥也嘟囔道:“像个铁王八,啃不动,骂不出。”
麹义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好,本将军倒要亲自去看看,这曹子廉何时修成了这般龟息功夫。”随即,他下令拔营起寨,亲率中军主力,浩浩荡荡开赴狼山隘口。
当那面玄黑色的“麹”字帅旗如同乌云般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狼山隘口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初只是一条细线,随即迅速扩大、蔓延,最终化作一片望不到边的军阵。不同于华雄先锋军的疾进,这支大军行进得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沉稳和威压。
旌旗如林,在午后的微风中缓缓飘动,刀枪的反光连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汇聚成一种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震得人心头发颤。
寨墙之上,曹洪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扶着冰冷墙垛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甲边缘已经失去了血色,变得青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撞击着胸甲,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不是华雄那种有勇无谋的挑衅,也不是张燕、管亥那种虚张声势的合围,这是真正的、由那个让他吃过多次大亏的宿敌麹义所率领的主力大军。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不久前几次野战的惨痛画面:麹义军阵那变幻莫测的旗帜,那些如同鬼魅般突入阵中的“先登死士”,以及自己麾下儿郎在对方精准而冷酷的打击下成片倒下的场景。
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能凭借勇力撕开对方的防线,每一次,都被麹义用更精妙的战术打得溃不成军。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梦魇般刻在他的记忆里。此刻,看到麹义本人可能就在对面那中军大纛之下,曹洪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将……将军?”副将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声音有些发干。
曹洪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胸腔里那股混合着恐惧和屈辱的情绪压下去。他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传令!各营严守岗位,弓弩手上寨墙,擂木滚石就位!没有本将军的将令,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胆敢擅自出战,不论缘由,立斩不赦!烽火台,三股狼烟,急报主公,麹义主力已至我寨前!”
他的命令被迅速执行。寨墙上的士兵们虽然面露紧张,但依旧在军官的呵斥下快速行动。相比于前两次面对华雄时的躁动,这一次,整个营寨弥漫着一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些许恐惧的氛围。每个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开始。
麹义大军在隘口外约两里处停了下来,并未立即发动进攻,而是展现出极高的效率,开始安营扎寨。只见数以万计的士卒如同工蚁般忙碌起来,挖掘壕沟、树立木栅、搭建望楼、布置拒马……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效率极高,不过半日功夫,一座规整森严、防御完备的营盘便初具规模,与曹洪的营寨遥遥相对。麹义的中军大帐设在营盘中央,那面“麹”字帅旗高高飘扬,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主权和挑战。
期间,麹义军中也曾派出一小队骑兵靠近寨墙巡弋,马上骑士对着寨墙指指点点,甚至有人高声笑骂,试图激怒守军。但曹洪只是冷冷地看着,下令弓弩手戒备,只要敌军不进入射程,便不予理会。他甚至亲自走到寨墙显眼处,让麹义军的哨探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按剑而立、毫无出战意图的姿态。
接下来的日子,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没有预想中的激烈攻防,没有震天的战鼓和喊杀。双方的大营都在不断加固,寨墙越来越高,壕沟越来越深,望楼越立越多。
每日清晨和黄昏,双方都会派出小股精锐哨探,在中间的缓冲地带进行血腥而短暂的斥候战,争夺对战场信息的控制权。偶尔有冷箭划过天空,或是有落单的斥候被对方猎杀,但大规模的战斗始终没有发生。
曹洪每日必亲自巡视寨墙,检查守备,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脾气也愈发暴躁,但对“坚守”的命令却从未有过丝毫动摇。他深知,出寨野战正中麹义下怀,唯有凭借这险要地势和坚固营垒,才能拖住这支可怕的敌军。
而麹义这边,在几次试探性的诱敌行动都被曹洪无视后,他也彻底放弃了短期内通过计谋拿下狼山隘口的想法。他站在自己的望楼上,用犀利的目光久久审视着曹洪那如同刺猬般的防御,最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下令继续深沟高垒,同时派快马向后方催调更多的攻城器械和粮草。
于是,狼山隘口前线,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和平”。两座庞大的军事堡垒隔空对峙,数以万计的士兵生活在各自的营垒中,日夜都能听到对面营中传来的操练声和号令声,却鲜有刀兵相接。战场的主角,似乎从冲锋陷阵的勇士,变成了默默劳作的工兵和比拼耐力的统帅。
空气里弥漫着土木的气息、炊烟的味道,以及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死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宁静。只有每日例行的斥候战和夜不收们带回来的零星伤亡报告,提醒着人们,这里依然是生死相搏的战场。
话说麹义正对着狼山隘口的沙盘蹙眉沉思,曹洪这块硬骨头比他预想的还要难啃。强攻损失太大,诱敌又不见效,战事陷入僵局,这让他心情颇为烦躁。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脚步声和通报声:“将军!丞相信使到!”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引入帐中,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禀将军,丞相亲率大军已过琅琊,不日即至。此乃丞相亲笔手书,命小人务必亲手交予将军!”
麹义精神一振,立刻接过信,挥手让信使退下休息。他迅速拆开火漆,展开帛书。信上的内容出乎意料的简短,只有寥寥数语,核心命令是:令他即刻率军后撤三十里,不与曹洪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