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寒刀薄财(1 / 1)
北地深秋,朔风如刀。宣府镇破败的官驿厢房内,油灯如豆,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我摇曳而孤峭的身影。我解下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将里面的银两尽数倒在冰冷的木桌上。
灯光下,银锭与碎银泛着冷硬的光泽。
十两一锭的雪花官银,共十四锭,整整齐齐,正是我从抄家赃银中冒险“截留”的那一百四十两。每一锭都仿佛带着北镇抚司库房的阴冷气息,也带着萨尔浒阵亡弟兄未寒的骨血。
散碎银块和银角子,约五十两:部分来自俸禄赏赐,部分来自……那些不能言说的“外快”,零零碎碎,记录着我在京城灰色地带的挣扎。
一封盖着北镇抚司关防的公文袋,里面是骆养性批下的一百两办案经费的官票。这钱,动起来手续繁琐,每一笔开销都需记录在案,受司里监察,更像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总计:二百九十两白银。
这就是我杜文钊,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如今全部的身家。在京城,这笔钱或许能让我和蕙兰维持一段体面的生活,但在这天高皇帝远、危机四伏的北地边镇,想要办成骆养性交代的棘手差事,还想暗中为自己铺一条乱世退路,这点银子,薄得像宣府镇外残长城上的一层浮土。
窗外风声凄厉,如同鬼哭。我捏起一锭十两的官银,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这银子,是卖命钱,也是催命符。骆养性让我来查“边将通虏”案,只给一百两经费,其用意再明显不过: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事办成了,是他的功劳;办砸了或捅了篓子,我就是那只被抛出去顶罪的羔羊。甚至,他或许本就希望我在这北地风雪中悄无声息地消失。
“懂得分寸”?“注意方式方法”?我心中冷笑。在这虎狼环伺之地,讲分寸就是自缚手脚,讲方法就是坐以待毙!
我将那一百四十两“私房”银重新仔细收好,贴身藏匿。这是我和蕙兰最后的指望,绝不能动。那五十两散碎银子,用作日常打点、零星开销。至于那一百两官票……我盯着那封公文,眼中寒光闪烁。
这钱,要用,但不能按骆养性的规矩用。北地边镇,天寒地冻,人情险恶,打探消息、结交线人、甚至关键时刻保命,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区区一百两,还要层层报备,够做什么?
我必须得让这一百两官银,生出更多的“影子”来。
心中迅速盘算:
首先要找可靠的本地“地头蛇”。宣府镇龙蛇混杂,军户、边商、流民、甚至暗通款曲的蒙古部落眼线交织。需要找一个熟悉三教九流、消息灵通,且能被银子打动的人。这需要一笔不小的开销。
其次要打通军中关节。那名被怀疑的守备能坐镇一方,在军中必有党羽。要查他,难免要接触各级军官,威逼利诱,酒色财气,都是银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要借此行,摸清一条通往关外的、不受朝廷控制的隐秘商道,或者至少,在混乱的边镇建立几个只有我知道的安全藏身点。这更需要大把的银子铺路。
一百两?杯水车薪。
我将那一百两官票揣入怀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骆养性,你想用这点银子拴住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北地的风雪,不仅能杀人,也能掩盖很多东西,包括……一些“不合规矩”的进项。
边将走私?他们能做的,我杜文钊为何不能沾手?只要做得隐秘,利用查案的身份做掩护,或许能从中分一杯羹,甚至……掌控一条属于自己的财路!
风险极大,一旦暴露,万劫不复。但乱世将至,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与其坐等朝廷这艘破船沉没,不如搏一把,用非常手段,攒足乱世立身的资本!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被窗外灌入的寒风吹得摇曳欲灭。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如墨、寒风呼啸的夜空。
宣府镇的夜,比京城更冷,更凶险。但我杜文钊,本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这二百九十两白银,就是我此刻的全部筹码。我要用这点薄财,在这北地边关,下一盘关乎生死存亡的险棋!
赢了,海阔天空;输了,尸骨无存。
我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寒刃虽薄,亦可杀人;钱财虽少,亦能通神。这盘棋,我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