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毒蚀的星(1 / 2)
雨是半夜开始下的,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后来便成了瓢泼,像是要把港岛积攒了半年的污浊一口气冲刷干净。德宝花园地下停车场里,应急灯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惨白的光晕,混合着远处旋转的蓝绿警灯,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种非人间的颜色——冷、硬,带着死亡的气息。
陈岳站在那片空地的中央,雨水从他黑色的夹克下摆滴落,融入脚下已经微微积起的水洼。他不动,像一尊礁石,目光沉沉地落在前方。
五具尸体。
不是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令人脊髓发凉的精准,被摆成了一个巨大的五芒星图案。头颅分别指向五个尖角,四肢伸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勾勒出邪恶的几何线条。他们中有穿着睡衣的年轻女子,有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有提着菜篮的阿婆,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学生。此刻,身份、年龄、性别都失去了意义,他们只是这个图案的五个组成部分,是某种残酷仪式的祭品。
每个人的嘴角,都残留着已经干涸起皱的、黑紫色的泡沫,像腐败花朵的汁液,凝固在扭曲的唇边。
法医老徐摘下手套,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带着回音:“瞳孔扩张到极限,虹膜几乎看不见了。脑部有异常放电留下的微观灼伤……陈sir,他们死前,要么是看到了极乐天堂,要么就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一下,“跌进了最深的地狱。”
陈岳没接话。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具尸体,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细节。空气里的味道很复杂,雨水、尘泥、淡淡的汽车尾气残留,还有那股甜腻到发腥、隐隐带着铁锈味的死亡气息。他蹲下身,靠近五芒星靠内侧的一具女尸。她的手微微蜷着,指甲缝里很干净。
就在她手指前方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半掩在一个破碎的环保袋
一部老式的传呼机。
在这种智能触屏满天下的年代,这东西的出现本身就透着诡异。更诡异的是,那小小的绿色屏幕,正亮着微光,机身在他靠近时,发出一阵低沉却持续的震动。
“嗡……嗡……”
这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雨夜停车场里,清晰得刺耳。
陈岳戴上手套,小心地拾起它。塑料外壳冰冷潮湿。屏幕上方,只有一行简短的汉字和数字:
金毛盈9482
“金毛盈……”陈岳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却骤然缩紧。他将传呼机握在手心,那嗡嗡的震动仿佛顺着血管,一路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三天后的傍晚,九龙旧区“好彩”茶餐厅。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着空气里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油烟、奶茶和廉价清洁剂的味道。霓虹灯的光从脏污的玻璃窗外透进来,给一切都蒙上一层廉价的色彩。
金毛盈坐在最里面的卡座,一头漂染得很扎眼的金发有些凌乱,嘴里慢悠悠地嚼着口香糖。她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和破洞牛仔裤,露出纤细胳膊上色彩浓艳的纹身——一朵缠绕着荆棘的玫瑰。眼神飘忽,带着市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戒备和一种满不在乎的懒散。
陈岳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没说话,直接将那部黑色的传呼机“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屏幕的微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金毛盈瞥了一眼,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了半拍,随即扯开一个有点痞气的笑,用带着明显粤语腔、却努力咬字清楚的普通话说:“阿sir,这么大火气?这老古董哪儿捡的?”
“阿贞。”陈岳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石头砸进水里,“你认识。按摩院一起做事的姐妹。”
盈的笑容淡了点,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阿贞啊……是认识。不过她后来不干啦,信教去了,神神叨叨的,整天说什么‘真神’、‘末日’、‘上天堂’。”她拿起桌上的冰柠茶吸了一大口,冰块撞得杯子哗啦响,“怎么?她出事了?”
“她死了。死前提到‘神在背脊落咒’。”陈岳盯着她的眼睛,“她信的什么教?在哪儿活动?”
“我哪知道那么清楚?”盈耸耸肩,避开他的视线,“好像叫什么……‘真神道’?还是‘真神会’?反正就在西环那边,一个旧码头仓库改的地方,门关得死死的,搞得跟邪教窝点一样。”她放下杯子,指尖在桌面上划拉着,忽然抬眼,那双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阿sir,你知道的,打听这种地方的消息,很危险的。我这种小市民……”
陈岳没等她说完,从夹克里掏出一个不厚的牛皮纸信封,推到桌子中央。边缘露出的一角,是青绿色的五百元钞票。
盈的眼睛亮了,伸手去拿。就在她的手指碰到信封的刹那,陈岳的手也按了上来,正好压住她的指尖下方。
两人的手,在油腻的桌面上重叠了一瞬。
茶餐厅昏黄的光线下,能清楚地看到,陈岳左手虎口的位置,有一道寸许长、颜色浅淡却深刻的旧疤痕,像是被锋利的刀刃整齐地划过。
而金毛盈右手虎口,赫然有着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疤痕!形状、长度、甚至那微微凹陷的质感,都如出一辙。
盈像被电到一样,猛地抽回手,抓起信封塞进牛仔裤口袋,动作快得有些慌乱。她霍地站起身,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西环废码头,旧‘永丰’货仓,晚上八点以后有人。”她语速很快,说完转身就走,金色短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晃动的霓虹光影里。
陈岳缓缓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虎口那道旧疤,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深不见底。
医院重症监护区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属于仪器和消毒水的独特气味。深夜时分,连脚步声都被厚厚的地毯吸走,只剩下各种监测设备规律或急促的滴答声,构建着生命脆弱不堪的节奏。
一个娇小的身影,趁着护士站换班的空隙,像猫一样溜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单人监护室。是金毛盈。她没开灯,只有床头监护仪屏幕发出的绿光,幽幽地照亮病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正是阿贞。
阿贞闭着眼,身上插满了管子,胸口随着呼吸机的作用微弱起伏。盈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下,低声唤道:“阿贞?阿贞?能听见吗?是我,阿盈。”
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盈以为她不会醒来,准备离开时,病床上的阿贞,毫无预兆地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瞳孔因为药物或别的什么原因,异常地放大,漆黑一片,几乎看不到眼白。她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球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可怕声音,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那里死死收紧!
“神……神……”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嘶哑扭曲,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个字都浸满了濒死的恐惧,“背上……咒……背上……逃……快……”
突然,连接在她身上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屏幕上原本规律起伏的绿色波浪线瞬间变成疯狂的锯齿,血压和血氧数值断崖式下跌!
“医生!护士!”盈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大喊。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值班医生、护士,还有两名保安冲了进来。刺眼的顶灯被“啪”地打开。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出去!立刻出去!”一名保安不由分说,粗暴地抓住盈的胳膊就往门外拖。
“等等!她刚才说话了!她说了……”盈挣扎着,试图回头。
就在她被强行拽出病房门的最后一刹那,借着瞬间敞开的门缝和屋内骤亮的灯光,她看见病床上的阿贞,双眼、鼻孔、耳朵、嘴角……七窍之中,同时涌出了浓稠的、暗红色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