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毒蚀的星(2 / 2)
那血液汩汩而出,迅速染红了洁白的枕头、阿贞惨白如纸的脸颊和脖颈,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宛如邪异图腾的深色痕迹。
“嘀————”
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曲线,拉成了一条绝望的、毫无波动的直线。
一切声音——警报声、呵斥声、她的呼喊声——在盈的耳中都骤然远去,模糊成一片嗡嗡的杂音,然后彻底寂静。只有那汩汩流血的画面和长鸣的死亡之音,死死烙在了她的视网膜和脑海深处。
西环,废弃的旧码头区。海风裹挟着咸腥和铁锈的味道吹过,远处稀疏的灯火映在漆黑的海面上,破碎摇晃。一座巨大的、由红砖砌成的老式货仓孤零零地矗立在码头边缘,外墙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巨大的铁皮门紧闭,上方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个用白色油漆潦草涂画的符号——一个抽象的、倒置的五芒星,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不祥。
晚上八点过五分,铁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些穿着统一式样、米白色粗布长袍的人,低着头,沉默地鱼贯而入。他们的步伐僵硬而一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串移动的幽灵。
金毛盈混在队伍末尾。她换了一身妆扮,穿着亮片吊带和短裙,脸上妆容浓艳,与周围那些朴素得近乎肃穆的白袍信徒格格不入。她故意东张西望,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点轻浮,仿佛只是个误入此地的猎奇者。
很快,两名同样穿着白袍、但神色明显更加冷峻严肃的女信徒拦住了她。她们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平板,眼神空洞。
“新来的?”其中一个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需要进行洁净。除去身上的俗世污秽和干扰,才配聆听真神的呼吸。”
盈被她们带离主队伍,走向货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门内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尽头是一个房间。
推开木门,盈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一瞬。
房间很大,没有窗,墙壁是裸露的、未经粉刷的红砖。但就在这粗粝的砖墙之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颜料,画满了巨大的、倒转的五芒星图案!那些图案线条扭曲狂乱,充斥整个视野,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邪异压迫感。
地面铺着黑白两色的正方形瓷砖,并非随意铺设,而是构成了一个极其规整的、巨大的棋盘格图案,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的阴影里,仿佛没有尽头。
“脱掉。”带她进来的女信徒冷冷地命令,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所有不属于你身体本身的东西。衣物,饰品,一切从外面带来的,都是阻碍你接近真神的屏障。”
盈感受到那两道冰冷目光的注视,强压下心底泛起的寒意和不适,依言开始脱衣服。冰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她动作尽量自然,趁着转身的瞬间,将一枚微型摄像装置,巧妙地卡进了自己蓬松金色短发盘起的发髻根部。
赤脚站在黑白格子的地砖上,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感觉自己不像一个人,而像一枚被随手放置在巨大棋盘上的棋子,孤立无援。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允许穿上和她们一样的粗糙白袍。袍子空荡荡的,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隔离感。然后,她被引领着,穿过几条昏暗的通道,走向货仓深处。
越往里走,空气似乎越沉滞。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含混念诵的声音隐隐传来,像是地底的嗡鸣,又像是高频电流穿过老旧电线时的杂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最终,她们进入了一个极其宽阔的空间。这里似乎是过去货仓的主体部分,挑高惊人,头顶是交错纵横的金属横梁。光线极其昏暗,主要光源来自于四周墙壁上无数摇曳的烛火,以及从高处投下的、诡异的暗紫色射灯。这些光线交织在一起,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光怪陆离,如同一个庞大而怪诞的梦境剧场。
正前方,是一个用水泥和旧木板搭建起来的高台,高出地面约两米。高台之下,黑压压地坐满了身穿白袍的信徒,他们低垂着头,伴随着那低沉的嗡鸣声,整齐地、机械地念诵着什么,汇成一片令人心神不宁的声浪。
金毛盈被带到人群的最后方坐下。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信徒们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嘴唇开合,却仿佛没有灵魂。
突然,所有的念诵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和远处隐约的海浪声。
一道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高台后方的阴影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无比合体、纤尘不染的纯白西装,在周围粗糙昏暗的环境中,醒目得刺眼。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是那种过于精致、近乎阴柔的英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松松地握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巧的铃铛。
他迈步,沿着连接高台的狭窄木阶梯,一步步向下走来。他的步伐异常平稳、从容,甚至带着一种T台模特般的韵律感,仿佛脚下不是粗糙的水泥高台,而是铺着红毯的殿堂。
整个空间里,数百人鸦雀无声,只有他皮鞋接触木板发出的轻微“笃、笃”声,以及他手中银铃随着步伐偶尔晃动时,发出的清脆却冰冷的“叮铃”声。
他走到高台边缘,停下。暗紫色的灯光从他头顶斜斜打下,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更凸显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线条柔和的嘴唇。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信众,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深邃得看不到底,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
“神的名字,是奥秘,不可言说,不可直呼。”他终于开口,声音通过隐藏的扩音设备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那声音醇厚、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嘈杂直抵人心的磁性,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今日,在末日的阴影迫近之前,真神将再次拣选纯洁的羔羊。他们的灵魂,将被接引,穿越洪流,抵达永恒的彼岸。”
他的话音落下,台下死寂了片刻。
随即,如同油锅泼进冷水,信徒们猛地抬起头,脸上爆发出狂热的、近乎扭曲的光彩,齐声呼号,声音整齐划一,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God——!链接永恒!”
“God——!链接永恒!”
“God——!链接永恒!”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空旷的货仓内反复冲撞、回荡,充满了某种癫狂的献身意味。
在这片震耳欲聋的狂热呼喊中,蹲坐在人群最后方的金毛盈,只觉得脊背发凉。那整齐的呼喊,那数百张狂热到变形的脸,比任何恐怖的画面都更让她感到心悸。她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将头埋得更低。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的伪装足够隐蔽时,高台之上,那个被称为“皇唯一”的白衣男人,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掠过全场,最终,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在摇曳烛火与诡异紫光的交织下,金毛盈清晰地看到,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浅淡,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
但落在盈的眼里,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她毛骨悚然。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仿佛早已看穿了她发髻里隐藏的微型眼睛,看穿了她砰砰狂跳的心脏下所有的恐惧和伪装。
盈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似乎真的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