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连环盗印案之伪造寻踪,柳青显技(1 / 1)
刑房后院深处,有一间平日里少有人至的案析间。此间四壁无窗,只在屋顶开了几方明瓦,投下几束清冷的光柱,恰如天光探狱。此刻,厚重的木门紧闭,将外间所有的喧嚣与浮躁都隔绝在外,只余下一种近乎凝滞的、唯有在专注到极致时才会产生的特殊寂静。
中央那张宽大的柏木长桌上,如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献祭,铺陈着那两份惹出泼天大祸的假公文——一份是清远县的库银调拨令,另一份是盖着户曹副印的商船免检文书。旁边,并排放着被仿制的清远县官印和户曹副印的朱红拓样,那红色在清冷光线下,艳得有些刺眼,仿佛带着不祥的预兆。
林小乙、张猛、柳青、文渊四人围桌而立,神色是如出一辙的专注。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墨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味,那是柳青惯常用来清洁双手的药露味道。
“诸位,”林小乙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异常清晰,打破了令人心悸的沉寂,“案子摆在眼前了。对手的目标很明确,手段更是刁钻狠辣。三千两官银,一艘不知所踪的商船,这已非寻常的谋财,其意在动摇官府根基,挑衅朝廷法度。”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同伴,“我们要面对的,绝非寻常毛贼,而是一个,或是一群,技艺高超、胆大包天,且深谙官府运作之道的伪造者。”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柳青身上,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柳仵作,勘验尸体,寻踪觅迹,你是行家里手。如今这作祟的是‘死物’,是这纸上烟云,印中乾坤,恐怕也要劳烦你这双能辨微毫的‘法眼’,为它们‘验伤’了。”
柳青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面容上并无半分推诿或难色。她移步至桌前,并未急于使用任何工具,而是先伸出那双白皙修长、却异常稳定的手,用指尖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公文上那两方朱红的印鉴痕迹。她闭着眼,仿佛在通过触感,读取着印泥的厚度、细微的凹凸,以及那难以言传的质感差异。
片刻后,她睁开眼,取过那枚以水晶精心磨制的放大镜。俯身时,她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贴近了桌面,一缕乌黑的发丝自耳畔垂落,她也浑然不觉。她的呼吸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印记中可能沉睡的线索。那专注的神情,让一旁抱着臂膀的张猛看得暗暗咋舌,这粗豪的汉子宁愿去面对十个悍匪真刀真枪地拼杀,也受不了这等需要将心神凝聚于纤毫之间的精细活儿。文渊则早已默契地铺开纸笔,屏息凝神,准备随时记录下任何可能的关键信息。
时间在柳青细致的检视中悄然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直起身,动作依旧从容。她用一把细巧的银质镊子,小心翼翼地在印泥颜色略深处,剔出了几乎肉眼难辨的几点极其微小的闪亮颗粒,将它们置于一个洁白无瑕的瓷碟之中。
“印泥,有问题。”她开口,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经由反复验证后的、不容置疑的确定,“官府定制印泥,以朱砂、艾绒、蓖麻油按特定比例调配,色泽沉厚稳重,历久弥新。而此份伪造公文所用印泥,”她指向瓷碟中的颗粒,“其中混入了少量研磨极细的云母粉,这使得印鉴的红色在光下显得略浮,不够沉实,且带有微弱的、不应有的反光。此物,绝非官府制式用料。”
林小乙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抓住了关键:“云母粉…来源可能查到?”
“云州地界,”文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口,展现了他对本地三教九流、百工杂业的熟稔,“唯有城西彩石坊一带的‘妙华轩’、‘石缘斋’等三四家老字号颜料铺,会少量承接研磨、出售此种品级的云母粉,多用于仿制古画时提亮矿物色,或是点缀屏风、漆器,用量不大,购买者皆有迹可循。”
柳青的检验并未停顿。她换了一根更为纤细的银针,如同绣花女引线般,在清远县官印拓样的边缘,一处若非极致专注绝难发现的、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毛糙处,轻轻拨弄了几下。奇迹般地,她竟用针尖挑出了几丝比初生婴孩的发丝还要纤细的深褐色屑末。
“还有这个,”她将这些珍贵的屑末置于另一个干净瓷碟中,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官印材质,无论是清远县的青金石,还是户曹的铜印,皆为石质或金属,坚硬无比,绝无可能在钤印时留下此等木质纤维。这屑末,只可能来源于伪造者用于雕刻伪印的试刻印胚,或是钤印时垫在
她再次拿起那枚水晶放大镜,凑近仔细观察那些木屑的纹理与色泽:“木质极为细密坚硬,颜色深褐近紫,细闻之下,带有极淡的檀香…似是上等的紫檀木屑。能用此等名贵木材来做试刻胚料或是垫板…”她顿了顿,说出一个更关键的推断,“要么,是技艺已臻化境、对工具材料都极其讲究的顶尖匠人;要么…就是其背后势力财力雄厚,根本不在乎这点耗材。”
“彩石坊的云母粉,紫檀木的碎屑…”林小乙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线索,手指无意识地在柏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一个技艺高超的伪造者,其巢穴,必然需要一个相对隐蔽,又能方便获取特殊材料的环境。兼具颜料来源与精细木工作坊功能的区域…”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看向张猛和文渊:“张兄,立刻挑选几个面孔生、机灵可靠的兄弟,换上便装,去彩石坊及周边区域暗中查访。重点打听近期有无生面孔大量购买云母粉,或者行为反常、深居简出的木雕、刻印匠人,留意任何与紫檀木加工相关的蛛丝马迹。”
“文兄,劳你立刻调阅刑部存档,以及我们云州府近十年来所有与伪造官印、文书、票据相关的案卷。看看有没有哪个落网的或是尚未归案的惯犯,有使用名贵木料的癖好,或者…有没有一个在黑道上被称为‘妙手书生’,亦或是类似绰号的高手下落。”
“明白!”张猛与文渊齐声应道,眼神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斗志。
原本如同乱麻一团的案件,在柳青这双巧手与慧眼的抽丝剥茧下,瞬间被理出了清晰的头绪。她凭借超凡的观察力和精湛的检验技术,在这看似天衣无缝的伪造品上,找到了两个微不足道、却足以照亮迷途的破绽。
林小乙看向依旧在低头,用软布细细擦拭银针和镊子的柳青,语气诚挚:“柳仵作,辛苦了。你找到的这两样东西,可是帮我们拨开了第一重迷雾。”
柳青手上动作未停,只是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林小乙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但她那平日里总是紧抿的、线条略显清冷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瞬,如同冰湖表面掠过的一丝微澜。
在这间静谧的案析间内,团队的力量,在精准的分工与各自专业的激烈碰撞中,开始迸发出令人心安的锋芒。通往真相的曲折小径上,第一盏灯,已被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