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江夏别鸾（1 / 2）
江夏郡治西陵城，春日的气息已悄然弥漫在这座长江之畔的重镇，柳条抽绿，江风送暖，但城中孙氏府邸内的气氛，却比这天气更为复杂难言。既有嫁女的喜庆筹备，又萦绕着难以挥散的离别愁绪与政治权衡下的微妙张力。
府邸正堂，今日更是收拾得格外庄重肃穆。简雍与孙乾，这两位刘备麾下资历深厚、长于辞令与礼仪的重臣，身着郑重朝服，冠带俨然，在孙家礼官的引导下，步入堂中。他们身后，是精心挑选的、代表刘备方的僚属与仪仗，人人神色恭谨，举止得体。
堂上主位，端坐着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她便是孙坚遗孀，孙权、孙尚香之母，吴氏。虽已过三旬，年华不再，但她保养得宜，肤色白皙，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轮廓。眉宇间沉淀着岁月与风霜磨砺出的沉稳与威仪，那是多年寡居、辅佐幼子、周旋于各种错综复杂局势中锤炼出的气度。她身着一袭深青色绣有暗色云纹的曲裾深衣，发髻高绾，饰以简单的玉簪金钿，通身上下并无过多奢华点缀，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庄重与贵气。此刻，她面色平静，眼神温和中带着审视，静静看着堂下两位来自北方的使者。
孙权坐在母亲下首，一身诸侯常服，面容英挺，眼神锐利，虽尽力保持着沉稳，但眉梢眼角仍能看出几分少年得志的意气与对眼下局面的审慎。周瑜、鲁肃等江夏重臣分列两旁。
“外臣简雍（孙乾），奉我主汉左将军、领青州牧、徐州牧刘使君之命，特来拜见吴国太，拜见孙将军，并代我主向国太、将军及孙氏宗亲，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与敬意！”简雍与孙乾齐声行礼，声音洪亮清晰，礼数周全。
吴国太微微颔首，声音平和而不失力度：“二位使者远来辛苦。刘使君有心了，老身代孙氏一门，谢过使君问候。赐座，看茶。”
待简雍、孙乾落座，侍者奉上香茗。简雍作为正使，再次开口，言辞恳切：“我主常言，孙将军少年英杰，继承父兄基业，坐镇江夏，保境安民，实乃国家栋梁。吴国太深明大义，教子有方，更令我等钦佩。今番奉我主之命前来，除问候之外，更为践行前约，以彰两家秦晋之好。”
他示意随从将礼单呈上，继续道：“此乃我主为迎娶孙小姐所备之聘礼，皆按古礼诸侯婚仪规制，略备薄礼，聊表诚心。金玉珠帛，典籍乐悬，甲胄弓矢，皆在其中，望国太与孙将军查验。”
礼官接过那卷制作精良、以金泥书写的礼单，高声唱诵。所列之物，从象征财富的金银珠宝、精美绝伦的丝绸锦绣，到代表文治的经典典籍、雅乐乐器，乃至寓意武备的良弓劲矢、精锻甲片，无一不精，无一不丰，规格之高，远超寻常诸侯嫁娶，充分彰显了刘备对此事的重视以及其雄厚的实力。
孙权与周瑜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礼单的厚重让他们心中稍定，至少刘备在面子上给得十足。但政治联姻，聘礼丰厚只是其一，更关键的是后续的实际利益与姿态。
吴国太细细听完礼单，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刘使君厚礼，孙家愧领。使者一路劳顿，且先于馆驿安歇。婚事细节，自有相关人等与二位接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简雍、孙乾，语气多了几分深意：“尚香乃老身幼女，自幼失怙，性情难免骄纵些。前番北上，多蒙刘使君照拂，老身在此谢过。只是不知……刘使君对这门婚事，对尚香，究竟是何心意？为何此番……不能亲至江夏？”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询问，实则暗藏机锋，既关乎女儿终身幸福，也关乎孙家的体面与对刘备诚意的掂量。
简雍早有准备，从容答道：“回国太话。我主对孙小姐，敬爱有加，常赞小姐英姿飒爽，襟怀磊落，乃女中豪杰，非常人可及。小姐在冀州期间，与我主并肩历经战阵，情谊深重，此乃天作之合。至于我主未能亲至江夏……”
他看了一眼孙权，语气更加恳切：“我主非不愿也，实乃不能也，亦为两家长远计也。我主若率大军亲临江夏，虽显隆重，然恐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与紧张，于孙刘联盟和睦有损。我主素以信义为本，既与孙将军约为婚姻，便视孙家为骨肉至亲，岂愿因虚礼而损实谊？故采纳张子纲先生之谏，移驾庐江舒县，此乃我主境内，既示亲近诚意，又免生枝节。待亲迎之时，我主必于庐江以最隆重的礼仪，迎接孙小姐。此中苦心与对孙小姐、对孙家的尊重，还望国太与孙将军明鉴。”
吴国太沉默了片刻。她其实早已从女儿孙尚香那些半是抱怨、半是藏不住羞意的讲述中，知晓了刘备对女儿的情意非同一般，绝非纯粹的政治利用。那些“动手动脚”、“胆大妄为”的细节，虽让她这做母亲的听了又气又笑，却也让她明白，刘备对尚香，是真正上了心，动了情的。一个男人，能如此对待一个年轻女子，除了喜爱，别无解释。这让她对女儿的将来，少了几分政治联姻的悲凉感，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安心。
至于刘备不来江夏，孙权之前和此刻简雍的解释，她也能够理解。乱世之中，枭雄并起，信任本就脆弱。刘备此举，与其说是怠慢，不如说是谨慎，是对双方联盟稳定性的保护。他亲自坐镇庐江等待，已是极大的诚意。
“刘使君……考虑周详。”吴国太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有着释然，也有着女儿即将远嫁的不舍，“尚香能得使君如此看重，是她的福气。老身……别无他求，只望使君能善待于她。”
“国太放心！”孙乾适时接口，语气坚定，“我主乃仁德君子，重情重义。既娶孙小姐，必敬之爱之，绝不相负。此乃我主让我等转达国太与孙将军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