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鬼师傅教戏(1 / 2)
陈班主如同幽魂般消散在斑驳的木柱后,后台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并未半分缓解,反而因规则烙印在心底的沉重感,愈发压得人喘不过气。色彩斑斓却蒙着薄尘的戏服依旧无风自动,衣袂轻晃间,仿佛内里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透着股阴恻恻的寒意;落着铜绿的铜镜依旧映不出半分他们的身影,只固执地反射着这个陈旧空间的斑驳轮廓,镜沿的雕花早已磨损,透着岁月沉淀的腐朽气。
“青衣往左首第一间,老生去右首第二间,小丑、花旦,各自去挂牌子的那两间!”陈班主的声音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幽幽传来,带着穿透骨髓的凉意与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们的师父,已经在里头候着了。好生学着,莫要自误,坏了戏班的规矩!”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眼底皆藏着几分凝重与警惕。谢临川压低声音,语气沉稳:“各自小心,见机行事,通讯器保持畅通,有事随时联络。”他抬手轻点腕间,露出一枚巴掌大的银质薄片——那是在那趟诡异列车上意外获得、又经他连夜简单改造的微型精神通讯器,贴在腕间便能短距离建立精神链接,在这充斥着阴煞之气、电子设备尽数失灵的环境里,远比寻常通讯工具可靠百倍。
虞千秋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拂过掌心隐现的轮回珠纹路,率先朝着左侧那挂着“青衣”木牌的隔间走去。隔间的门帘是深蓝色粗布,边缘早已磨得发白,掀开时带起一阵呛人的灰尘,混着陈旧木料的霉味扑面而来。
隔间内比外面更加昏暗压抑,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腐朽布料与淡淡尸气混合的怪异气味,只有一盏巴掌大的油灯立在墙角的旧木桌上,灯芯燃得极弱,灯油已见了底,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连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凉意。一个穿着素雅青衣、身形纤细单薄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对着一面模糊蒙尘的铜镜,用一把掉了漆的桃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及腰的乌黑假发——发丝顺滑却毫无生气,垂落在素色青衣上,衬得那背影愈发哀戚,仿佛浸在泪水中泡了千年。听到脚步声,那身影的动作顿了顿,并未回头,只是用一种极其幽怨、仿佛浸透了千年泪水的嗓音缓缓道:“来了?”
声音入耳的瞬间,虞千秋立刻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精神力量,如同千万根冰冷的蛛丝,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试图缠绕上她的识海,一点点勾起心底潜藏的悲伤、哀婉,甚至是绝望的情绪。这并非直接的攻击,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氛围”灌输,是鬼师父教学的一部分,却也是最磨人心智的危险试探。
掌心的轮回珠骤然闪过一抹极淡的清辉,暖意顺着经脉蔓延至识海,那试图侵入的悲意瞬间如同冰雪遇暖阳,冰消瓦解,“阿蕾莎的祝福”稳固如初,护得她心神清明。虞千秋神色未变,脚步平稳地走到那身影侧后方站定,声音清冷平静,无半分波澜:“来了。”
那身影这才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极其清丽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偏偏肤色惨白得像浸过寒冰的宣纸,毫无半分血色,五官精致得如同易碎的瓷偶,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哀愁,一眼望去,便让人无端心头发沉。可最诡异的是,她双眼空洞无瞳,只有一片死寂的惨白,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指尖也透着不正常的冰凉——她便是虞千秋的“鬼师父”,一位早已作古,却因执念滞留于此的名伶,柳青鸾。
柳青鸾用她那空洞的白眼“盯”着虞千秋,声音依旧幽怨,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严厉:“我不管你从前是何人,入了我这门,便是青衣。青衣重唱功,更重身段、表情,一颦一笑,一步一摇,皆有法度,半分错不得。悲苦需入骨,哀婉需动人,要让台下看客跟着你哭,跟着你痛,这才是合格的青衣。你……”她似乎想从虞千秋身上挑出些错处,可对方周身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冷气质,让她到了嘴边的挑剔话语,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落下。
“先从站姿开始。”柳青鸾缓缓伸出一双纤细却冰冷僵硬的手,指尖泛着青紫色,轻轻搭上虞千秋的肩头,那触感如同摸到一块寒冰,带着刺骨的阴寒之气,试图强行掰正她的肩线,“青衣站姿,需含胸拔背,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内蕴风骨。肩要松,颈要直,气息沉于丹田,腰腹发力,方能稳如磐石,动如流水。”她的指尖刚触碰到虞千秋的肩头,一股阴寒之气便顺着皮肤钻入经脉,试图强行篡改她的肌肉记忆,逼她摆出标准姿态。
虞千秋体内魔元下意识自行运转,那点阴寒之气如同泥牛入海,刚入经脉便被温热的魔元吞噬化解,连半分波澜都没激起。她甚至不需要柳青鸾过多纠正,只是用神识轻轻扫过对方演示的站姿,体内骨骼肌肉便已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轻响,身形微微一沉,肩线缓缓放松,脊背却悄然挺直,瞬间便调整到了最标准,甚至比柳青鸾演示得更完美、更自然的青衣站姿——肩含而不塌,背拔而不僵,身姿纤细却透着股韧劲,宛若风雪中傲立的青竹,宁折不弯。
柳青鸾空洞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冰冷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诧异:“你……从前学过戏?”
“未曾。”虞千秋如实回答,语气平淡无波。身为修行千年的魔尊,她对自身躯体的掌控早已达到入微之境,别说只是模仿凡人的戏曲姿态,便是更复杂精妙的动作,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柳青鸾沉默了片刻,空洞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才继续道:“……好,那便学云手。手腕要柔,眼神要随,腰身带动四肢,动作需连贯圆润,如行云流水,不可有半分滞涩……”她说着,抬手演示起来,衣袖轻挥间,动作舒展流畅,确实有几分行云流水的韵味。
同样,虞千秋只看了一遍,便将动作要领尽数记在心底,抬手施展出的云手,已然臻至化境——不仅每一个动作都分毫不差,契合法度,更因她对力量控制的极致精准,云手挥洒间,竟隐隐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卷动得有了韵律,衣袂轻扬,姿态清雅,比柳青鸾的演示更添了几分灵动与韵味。
柳青鸾那常年凝着哀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神情,空洞的眼白微微颤动,青紫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被虞千秋的天赋惊得一时失语。她在这戏班滞留百年,教过无数批“学生”,哪个不是在她严苛到变态的教导下战战兢兢,反复练习千百遍仍错误百出,甚至有人撑不过三日便被阴煞之气吞噬?何曾见过这般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甚至青出于蓝的“学生”?
另一边,谢临川的处境则要艰难得多。
他的鬼师父是一位身材高大魁梧、面色呈深褐暗斑(分明是经年累月的尸斑)的老生鬼魂,名叫雷万霆。他身着褪色的老生戏服,声若洪钟,一开口便震得隔间的木梁都微微发颤,周身萦绕着一股刚硬的煞气,教导方式更是直接粗暴,毫无半分耐心。
“老生,重气度,重唱念,更重风骨!脚步要稳,如山岳巍峨,落地有声!开口要亮,如雷霆贯耳,震彻人心!”雷万霆对着谢临川咆哮着,手中那柄泛着黑气的戒尺(不知是陈旧实体,还是阴气凝聚而成)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狠狠敲向谢临川微微发颤的小腿,“塌腰了!气息浮了!重来!”
“啪”的一声脆响,在狭小的隔间里格外刺耳。谢临川眉头微蹙,却始终神色沉稳,凭借多年锻炼出的身体协调性,再加上空间异能的微妙运用,总能在戒尺及体的瞬间,以常人难以察觉的幅度微调姿势,或是让戒尺落下的空间产生一丝极细微的扭曲,使得那股凌厉的力道大半卸去。但他毕竟从未接触过戏曲,唱念部分更是短板,无论怎么模仿,都缺了那份独有的韵味。
“哇呀呀呀——!”雷万霆猛地抬手,摆出霸王震怒的姿态,声线陡然拔高,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满是雄浑悲壮之意,“这是霸王被困垓下,得知大势已去时的怒与悲!要唱出那份不甘,那份决绝,那份英雄末路的苍凉!你来!”
谢临川深吸一口气,调整气息,尝试模仿:“哇……呀……”他的声音足够洪亮,气势也勉强到位,可语调平直,毫无起伏,少了戏曲特有的婉转韵律与深沉情感,听着干巴巴的,毫无感染力。
“不对!不对!你这是喊丧呢?!”雷万霆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他的胡子还在的话),戒尺如同雨点般朝着谢临川身上落下,虽然大部分力道都被谢临川巧妙化解,但依旧有几下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肩头与后背,发出沉闷的响声,留下一片片火辣辣的疼。“感情!要有感情!霸王之怒,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怒,不是你这般毫无灵魂的嘶吼!再唱!唱到我满意为止!”
谢临川咬紧牙关,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应对着,将这场严苛到残酷的教学,视作一种对身体协调性与情绪控制力的极限训练,哪怕疼得后背发麻,也从未有过半分退缩。
而小林和小美那边,则完全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小美的花旦师父是一位身段窈窕、容貌娇媚、语速极快的女鬼,名叫金玲珑。她对小美的要求极为苛刻,眼神要活,笑容要甜,身段要软,走起路来要如同风摆杨柳,步步生姿,半分差错都容不得。
“不对!眼神要俏,要灵动,带着点娇憨与狡黠,不是让你瞪大眼睛发呆!”
“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要刚好,眼里要有光,要甜到人心坎里去!你那是苦笑吗?看着比哭还难看!”
“兰花指!对,指尖翘起来,手腕要柔,姿态要娇,要有盈盈一握的纤细感……哎呀太僵了!跟根木棍似的,哪有半分花旦的娇美!”
金玲珑一边尖声挑剔,一边挥舞着长长的水袖——那水袖泛着诡异的光泽,时不时便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般猛地甩出,要么死死勒住小美的脖颈,让她瞬间呼吸困难,脸颊涨得通红,濒临窒息;要么狠狠缠住她的脚踝,猛地一扯,让她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磕得浑身生疼,美其名曰“帮你纠正姿势,记牢教训”。小美本就体质偏弱,没一会儿身上便多了许多青紫的勒痕与瘀伤,全靠掌心紧攥的“净化结晶”不断散发出淡淡的暖金色光芒,那光芒柔和却带着不容阴邪靠近的力量,一点点驱散着侵入体内的阴寒怨气,才让她勉强撑着一口气,保持清醒,没被那股蚀骨的阴冷逼得崩溃。
小林则比小美更惨。他的小丑师父是个身材矮小、动作滑稽的鬼魂,名叫朱无常。他脸上画着浓艳夸张的小丑妆容,红白相间的油彩下,是一张僵硬的永恒笑脸,嘴角咧到耳根,眼窝处涂着漆黑的油彩,唯有那双藏在油彩后的眼睛,冰冷如刀,毫无半分笑意,透着极致的恶意与戏谑。小丑的功课本就繁琐,既要插科打诨、逗人发笑,又要精通翻跌扑跳,动作需灵活敏捷,还要带着几分荒诞感。
“翻!给我连续翻十个筋斗!不许停!落地要稳,姿势要标准,少一个都不行!”
“眼神!要贼兮兮的,带着点小聪明,又要让人觉得好笑,透着憨态!你那是贼吗?那是做贼心虚的慌张,看着就让人厌烦!”
“念白!要快,要脆,吐字要清晰,还要带着戏曲的韵律,得逗乐我!你这念的是啥?磨磨唧唧的,跟念经文似的,听得我心烦!”
朱无常手里攥着一根小臂长的黑木短棍,棍身布满细密的铁刺,尖端泛着冷光。小林动作稍慢,或是表情不到位,那短棍便会毫不留情地戳在他身上,铁刺划破衣衫,扎进皮肉,留下一道道细密渗血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直钻骨髓。小林痛得龇牙咧嘴,额头满是冷汗,却连惨叫都不敢大声,生怕触犯戏班的规矩,招来更可怕的惩罚。他掌心的“血族徽记”泛着微弱的暗红光泽,虽能赋予他夜视般的黑暗视觉,让他在昏暗里看清一切,可在此刻,这能力却成了折磨——让他更清晰地看清朱无常油彩下冰冷眼神中的恶意与戏谑,看得他手脚发软,心跳都漏了半拍。
“啊!”小美那边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她刚勉强站稳,金玲珑的水袖便再次袭来,狠狠缠住她的脚踝,猛地一扯,她重心不稳,重重摔倒在地,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旁边的旧衣箱上,顿时红肿起一大片,疼得她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小林这边也没能幸免,一个筋斗翻到一半,力气耗尽,动作变形,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背重重撞在地面上,疼得他眼前发黑。朱无常的短棍立刻毫不留情地戳在他的腰眼,尖锐的刺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废物!都是废物!”朱无常尖利地骂道,声音里满是嘲讽与恶意,“就你们这样的蠢货,连这点基本功都练不好,还想上台唱戏?等着吧,到了登台那天,你们只会被台下那些‘东西’生吞活剥,连骨头都剩不下!”
后台里,鬼师父们严厉的呵斥、戒尺与短棍的打击声、水袖挥动的风声,夹杂着小林和小美压抑的痛呼与喘息,交织成一曲诡异而残酷的乐章,在陈旧的空间里不断回荡。唯有虞千秋所在的隔间,始终一片诡异的安静,与外面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柳青鸾已经教完了青衣的基础身段,开始涉及唱腔与更精妙的情绪表达,那是青衣的灵魂所在,也是最难掌握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