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三章 浮生(续)(1 / 2)
随后数日,李徽在荀康等人的陪同之下慰问了阵亡将士的家属,参加了各郡举办的祭奠活动,也是马不停蹄。
令李徽感动之极的是,没有人对他抱怨自已的丈夫儿子战死的事情。他们只是默默的悲伤哭泣,默默的承担。
当李徽接见他们,询问他们有什么要求的时候,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们只想知道,他们的丈夫和儿子在作战之中是否英勇,是否给东府军丢脸。他们希望的只是将来能去坟头祭拜,或者是将他们的尸骸运回家乡安葬。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特别的要求,也没有对李徽有任何的敌视和抱怨。
更有一些百姓,提出让家中的男子加入东府军,继承阵亡者的遗志。兄死弟替,父死子替。
李徽心中自然颇多感慨。在徐州十几年的时间,这里的所有人都和自已一起努力的建设徐州,挥洒汗水和血泪。从无到有,从有到丰盛富足。徐州的一切发展,都是所有人辛劳付出的结果。事实上,所有人都对徐州家园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不亚于自已对徐州的热爱。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保护徐州,甚至付出生命。这往往不是自已宣传的结果,而是他们自已内心朴素的情感和愿望。
也许他们是有局限性的,也有愚昧自私等各种不好的品格。甚至在很多时候会胡搅蛮缠,不肯执行各种推行的政策,搞得地方官员和小吏们头疼不已。但在大是大非上,在对徐州的热爱上,他们绝对不含糊。所有人都明白,徐州是他们赖以生存之地,在关键时候,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保护徐州,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几日下来,李徽感慨良多。在回淮阴的路上,李徽和荀康谈及了这一点,荀康也是颇为感叹。
借此,李徽和荀康探讨起一个问题来。
“德康,你说在我们徐州,到底是我们保护了百姓,还是百姓庇佑了我们?我常常在想。若无徐州百姓的拥戴,我们怎能走到今日?有人认为,是我们给了百姓好日子,而我越发不这么认为。凭你我等人之力,徐州怎有今日气象?”
荀康沉吟片刻道:“主公所言的便是我祖上所言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理了。正所谓: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马骇舆则莫若静之,庶人骇政则莫若惠之。选贤良,举笃敬,兴孝悌,收孤寡,补贫穷,如是,则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思考和践行的。”
李徽缓缓点头。这倒是问到了枪口上了。荀康祖上荀子对此多有论述。但李徽想问的不是这些。
“德康当知道我杀了顾昌顾云之事,罢免了我岳父官职之事吧。不知你对此有何见教?”李徽问道。
荀康何等聪慧,当即明白了李徽之意。这件事在世族之间已经早已传开了。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赞赏者有之,但更多的是认为李徽这么做颇为过火。惩罚过于剧烈,不近人情。也有人认为,李徽这是敲山震虎,杀鸡骇猴之举。
“主公,你若问我真实的看法的话,荀康不妨明言。老朽认为,主公此举彰显了主公的决心。老朽知道,主公对世家大族掌握权力干涉事务把持要职的行为颇不以为然。大晋这些年来正是因此而沦入各种动荡之中。世家大族争权夺利,乃至社稷难安。这或许便是最大的弊端。主公大义灭亲,既是维持法纪,也传达了主公不会允许世家大族有特权的态度。这一点,老朽钦佩且支持。”荀康说道。
“哦?德康是这么想的?”李徽微笑道。
荀康沉声道:“我先祖认为人性本恶,故需后天教化。倘无礼仪规制等级等后天的约束教化,其恶会无限制的膨胀和扩张,乃至于不可收拾。世间皆恶人,则人人不可安生。当今之世,便是恶念滋生,礼崩乐坏之世。胡族屠戮百姓如猪狗,不知教化礼仪为何物。即便是在大晋,君非君,臣非臣,全以实力说话,故而倾轧争夺,动乱不休。主公要平天下,首要恢复的便是教化体系,礼制规矩,令各归其位,各安其命,则天下恢复礼乐之治,可得清平。所以便不能走老路,吸取教训。世家大族不可僭越,不可越界,这恰是正途。”
李徽沉吟点头。荀康的话虽然有些方面自已并不认同,但不得不说,他是所站的高度是很高的。不亏是荀子之后,能够站在宏观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并且指出其关键弊端,这说明他是有智慧的,绝非当世那些所谓名士浑噩荒诞的行为和思想体系。他是有思考的。
“不过,主公。恕我直言。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若主公过于激进,反乱了礼制。世家豪阀之家,传承百年之族,自有其存在之理。也有其扎根的实力和原因。此为双刃之刀,用得好则无往不利,用不好则弊端丛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主公要成大事,想要完全摆脱世族之众是不可能的,那会天下大乱,一场幻梦。完全依靠世族为其所制也是不成的,那一样会陷入大晋覆辙,天下难安。我的建议是,用之而不纵之,使之而不知之,掌握好这个度,便可上下顺遂,主公也可安心。至于顾氏之事,老朽并不想多言。”荀康继续说道。
李徽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德康兄,看来你对这件事想的颇多。今日终于畅所欲言了。”
荀康道:“主公取笑,我只是说出心中之言罢了。主公乃当世智勇卓绝之人,自当有自已的看法和做法。老朽之言,合用则用,若不合用,便当是这一缕春风,吹散了便是。”
李徽收敛笑容,拱手道:“并非取笑。德康之言有理,我自当会好好的想一想这些事。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事不到临头,我是懒得去多想的。多谢德康兄提点。”
荀康笑着拱手道:“不敢,不敢。”
……
回淮阴的当天傍晚,李徽前往西宅后院去见顾青宁。回淮阴已经快十天了,李徽一直没有单独去见顾青宁,他知道顾青宁在等着见他,但李徽内心里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她,如何向她解释。
越是亲近之人,李徽越是不想伤害她。但自已又确实做了让她伤心之事。所以李徽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他无法再拖了。因为,随着事务的处置完毕,物资准备就绪,他将要离开淮阴回到大军之中了。走之前,必须要把话说清楚。
夕阳西下,西院后宅之中一片安静。时近三月,花木蓬勃,西院后宅之中花草已经开始茂盛。
李徽走入院子的时候,顾青宁正在花畦之间荷锄劳作,清理长出来的杂草。似乎是太专注,李徽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发觉,只是安静的做事,不时弯腰将锄下来的杂草丢到一旁。
夕阳照在顾青宁的身上,给她全身镀上一层金黄的光晕,美不胜收,给人以不真实之感。
“青宁。”李徽站立片刻,缓步走近道。
顾青宁身子一震,转头看来,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
“夫君,你来啦。”顾青宁道。
李徽点头道:“是啊,刚刚回来,想着来看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青宁道:“没什么。夫君进屋稍坐,我洗手更衣,给夫君沏茶。”
李徽摆摆手,走上前去,从顾青宁手中接过锄头道:“你歇一歇,我来帮你锄一会草。”
顾青宁忙道:“不用不用。”
李徽却已经开始行动。顾青宁只得站在一旁看着。两人默不出声,只闻锄头在泥土上发出的沙沙声响,单调而均匀。
“这好像不是花木。种的什么?”李徽问道。
“哦,这是草药。年前托人从外边带了一些药材种子,我想种一些,为了制作一些药方。萼姐姐留下的医术里边有几味药淮阴没有,我想着能不能种出来。然后……仿制出来。”顾青宁道。
李徽转头看着她,微笑道:“听说你配制了不少药方,颇有效果。淮阴百姓被你医治好了不少。你这是积功德之举啊。”
顾青宁道:“也没有,只是见不得人间病痛。都是师父留下来的方子。要说积德的话,我也不是为自已积德,是为了我们全家。”